“川澤納污,山藪藏疾,瑾瑜匿瑕,若是過于潔凈,反而易折于世。”行苦和尚的原話如此。
福遙,福澤綿長而可扶搖也。這女兒生來就孱弱,哪怕應祁用盡了名貴藥材,也整日里虛弱不堪,延請高僧又取了這么個小字,不知有無用處,但總歸是好了一點。
初元八年,應祁應召回京擔任大理寺少卿,不多久又擢升吏部侍郎。
此后更是平步青云,加太子太師銜,位列三公。
可他的憂愁,全在自己的這多災多難的寶貝女兒身上。他們夫婦每年雷打不動的都是要去南普陀寺進香的,因為遙遙的命就是在那兒求來的。
一般來說,沒有兒子的人要皇位也沒用,但應祁想要那個皇位,只是因為他的寶貝女兒。那些可遇而不可求的藥材,那些國手大家,只有禁宮中的貴人們才能享受到。
看著他的遙遙掙扎在生死之間,早讓他痛徹心扉。
若是退而求其次,遙遙未來嫁的人,一定也要是天家的人,才能夠護得住她。
他縱有通天的手段,也無法與命運抗衡,終于在遙遙十五歲的時候,狠狠心向皇帝施壓,讓當朝太子迎娶了她。
無他,遙遙是他的命根子,而太子是皇帝的命根子,這樣,他們才會好好地對待遙遙。
可惜聰明一世的應大人從未想過,世間傷人最深的往往在于情之一字。
沈重因擔心的那件事暫時還沒有發生。他一直覺得,應祁那老狐貍該是早已蓄兵企圖謀逆,唯獨少了個借口。
而他擔心的,就是應瑾會否懷孕。一旦她有了孩子,應老狐貍勢必要“挾天子以令諸侯”了吧
他也想過,去灌她一碗避子湯。
素來殺伐果決的太子殿下不曾想自己在此時卻心軟了,他兒時最期盼和希冀的一份純粹干凈的感情,如今真的給予了他時,他卻要摧毀這份上天的恩賜。
他沉思了許久,明明屬下熬的藥已經端到他的手上,他還是揚手,帶著無解的煩躁心緒打翻了那只名貴的黑瓷蓮花碗。
咣當脆響碎片一地時,他清醒地知道,他動情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對方是不可以愛上的人,是絕對不可以愛上的人。
他在深夜里獨自站在廊下看雪,十二月的雪花飄得像鵝毛,在沉冷的夜色里,恍然營造出冰瑩微光的世界。一片一片地落在他身上,落在他眼睫上,冰冷得令人清醒。
他記得去年也是這樣一場大雪,她一個人走到了潼關去等他回來。
他們成婚已經一年了啊。可相守的日子還有多久呢他垂下眼眸,忽然覺得沒趣極了。以往和父皇商討如何鏟奸除佞時有多積極,現在就有多憊懶。
這種情緒決不能訴與人聽,他吸了一口涼氣,又重重地吐出來,轉身走進寢殿。
但愿明天醒來時可以忘情。移情也好。他決不可以愛上那個女子。
所以,一直以來以清心寡欲著稱的太子殿下第二日頭一回跟著老四去鬼混了。
老四拉著他跟一群長安城的紈绔喝酒作樂,介紹道“這是我大哥,呃,”在一眾紈绔驚異的目光下,他輕咳一聲,老四立即道“是楚大哥,不是你們想的那個大哥。”
他二十歲加冠時德高望重的宗室長輩為之取字為“少楚”。
重因,重字,疊也;因者,沿襲也。
少楚,少字,佐也;楚字,鮮明也。
襲舊而疊之,佐新明而將往。
所以他們暫時跟著老四一起喊他大哥,楚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