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上眼的時候,是期待能有來生的。他從前二十多歲從未信過鬼神,卻在將死那刻無比虔誠。
十七年間修橋鋪路,休養生息,死后得一個“景”字,自然已無比令人敬服。
他所誠摯盼望的,不過是求一個來生。
建昭三年,他不知道聽到哪個大學士說京郊大慈恩寺求姻緣最靈驗,巴巴地跑過去求了個簽。
解簽的和尚卻長嘆息一聲,說“這是下下簽,求不得。”
他當時就想,一定要掀了大慈恩寺的房頂。
“那,可有解”
大和尚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了一句“法無定法”。佛門中的禪語他懂得不太多,只知道這輩子是沒戲了。
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入目是熟悉的布置,青玉高幾檀木桌椅,一窗明晃晃的雪色從窗外映照進來。
這是東書房。
他有些高興,竟然真的能回到這里,他暗暗地想,這輩子他絕不要再負了她了。
五更天的梆子聲響起,他從歇息的榻上一翻就坐直了,醒時發覺自己穿了的是一襲赤紅色的錦袍。
是他們成婚時的婚服。
他立即推了門出去,門口侍候的內侍恭敬垂首,他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思,道“去錦寧殿。”
內侍好似有些錯愕,轉瞬又低了頭去開道了。
他上輩子后悔的事情太多,洞房花燭夜跑去睡書房是一件。
他快步到了錦寧殿門口,卻只見里頭黑漆漆的,一絲燭火也沒有。
他垂眼思索片刻,終是不解,側頭問一邊的趙德全“怎么喜幛紅燭全撤了”
趙德全支支吾吾不敢答。
他進了殿,趙德全本是要去叫醒錦寧殿的人出來接駕,他抬手攔了,“你們候在外面。”說著徑自走進去。
門鎖得不嚴,他輕輕一推就推開了,廊下有個守夜的宮女打盹兒,多幾個人到來一點沒有影響她的好夢。
他熟門熟路摸到了內殿的床邊,靜謐的夜色里,床頭蜷縮著一個少女,她抱著膝側頭不知在看著什么,朦朧的雪光照進來,勉強認得出那雙漆黑的眼眸。
失而復得的喜悅盈上他的心口,那顆心臟在沉寂了十七年后跳得這么歡快有活力,他捂了捂胸膛,生怕他的心都要跳出來。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他快速走到她的床邊,彎下腰,想要伸手把她圈到懷中,卻冷不丁撞見她冰涼的眼神。
是那樣的冰涼。
他的動作雖然頓了頓,但沒有因此停下,他想著不管發生什么,他都要像她父親那樣把她捧在手里。
他低低地喚著“遙遙,”
那種失而復得后的小心翼翼,在他微顫著的話音里淋漓盡致。
他生怕話音重一點,她也會碎。
可是他的胳膊剛圈到她的肩膀上,就被她狠狠甩開,他驚了一下,沒想到她的反應如此劇烈。
她淡淡道“殿下此前不是答應過我,只做表面的夫妻”
他愣了愣,沒想到這輩子的他能答應這么荒唐的要求。
“我不答應,我此前若是答應,那也是氣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