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想給白峰洗刷冤屈,摘掉他頭上那頂右派的帽子,徹底為他平反,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將他的組織關系轉過來。
否則,名不正言不順。
但在80年代初,想要轉一個人的組織關系真不是件簡單的事。首先你得有指標,其次你還得有過硬的理由。
不說指標緊俏的堪比自然災害時期的口糧,一堆職工家屬等了幾十年都沒弄到指標轉到同一個單位;單一個轉人的理由,就實在夠嗆。
研究所又不是街道工廠這種大集體單位,但凡是個人,還活著,都有借口把人弄回來。它要的是專業技術人員啊。
白峰的確專業出身,但他已經瘋了。研究所要個瘋子有何用
田藍急了“他是怎么瘋的他就是硬生生被逼瘋的。他為什么會發瘋歸根到底,不就是頭上的這頂右派帽子嗎”
王上校有一說一“他在監獄里還是正常人,還給大家上課呢。”
真正被關進大牢的右派并不多,結果他們監獄卻有好幾位右派分子。不知道管理方是怎么想的,大約是怕這些右派分子污染了其他純潔的犯人,所以干脆把他們關進一間牢房。
白峰就成了這些牢友的老師。他在解放前就做過高等教育,還是留過學的高材生。在那個年代,是難得的高級知識分子。
獄友們普遍年紀比他小,有青年工人還有中學生。一開始大家不愿意學習,后來發現不用學習轉移注意力,他們會在自我否定中活活逼瘋自己。
明明他們響應號召,為單位為組織尋找缺點,怎么就成了攻擊社會主義,反黨反人民了。我們黨優良的作風難道不是批評與自我批評嗎人民監督難道不是我們杜絕自己成為李闖王的法寶嗎
就這樣,白峰在監獄里收了一批學生。先開始是這幾個右派分子,后來隨著他們陸續刑滿釋放,他又多了其他獄友。他的學生就愈發繁雜,有小偷,有貪污犯,甚至還有殺人犯。他居然也能坦然地繼續當他的老師。
出獄轉去勞改農場時,連監獄長都幫他寫信,證明他在牢里受到了積極的改造,推薦他去農場當中學老師。
王上校認真地強調“這些證言都能證明,他發瘋的真正原因不是在研究所被打成了右派,而是在農場遭遇的折磨。妻離子散,孤家寡人,徹底摧毀了他。”
田藍真的很想翻白眼。
人果然是生物啊,生物的本能就是趨利避害,不愿意承認自己的錯誤,能推諉就推諉。
到了這個時候,還要在“究竟是什么逼瘋了他”的細枝末節上糾纏不休。
她扯了扯嘴角,認真道“那研究所好歹也算白峰老爺子的娘家吧,當年他是在研究所被劃成右派的吧。”
王上校頭痛“田藍同志,平反是件很嚴肅的事,他必須得經過嚴格的流程。白峰同志的遭遇,我們都非常同情,但我們不能越俎代庖。”
“那我們能替他申冤吧。”
“你怎么就聽不明白我的話呢他的組織關系不在”
田藍搖頭,打斷了王上校的辯解“您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既然他的妻兒都是慘死,那是不是應該為他們討回公道他的妻子被人侮辱,他的兒女死于武斗。強奸是重罪,過失殺人也不應該免于刑罰。白峰是瘋了,沒辦法為妻兒討公道。研究所作為他的娘家人,難道不應該站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