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已經有三天沒有著家,我們并不為他感到擔心,再或者,即是說我和母親可以為此過幾天自在日子。
我們知道過幾天他就會回來,因為快要過年,臘月份,喜慶時節,好些年,父親的不務正業,自當是造就家道衰落,不及鄰里,也沒甚么人進門,可是儀式感還是需要,母親是一個賢惠的女人,她每年這個時候,便開始忙碌過年事宜,首先就是熬糖。
熬糖著實辛苦,由于做的糖數量很多,難免夜以繼日的好幾天,母親一直守在火爐旁,我靠在墻邊上坐著,有時候夜深了,我熬不住夜,便靠墻睡著,隱約之間還聽見母親加柴火聲音,或者起身到鍋邊攪拌的聲音。
如此熬制打量的糖,最主要是拿出去賣了換錢,別的人家,這個時節,是不會吃這番苦的,他們只要掏出錢,便就能滿足他們所需要的甜蜜,我們是在用辛苦制造甜蜜,得到那微薄的收入我越發痛恨不著調的父親,有時候,想起來這些,不禁會潸然淚下。
母親熬了許多糖,夜里熬糖,第二天就挑著擔子,兩頭是小竹框子,上面用干凈的白布蓋著,母親瘦小的身體擔著擔子,兩頭一晃一晃。
看她步履不穩,我說我來,她生硬的不許,在去集市的半路上,她累了,我便有機會擔起擔子,一直到了集市上,集市上的人已經多了起來,各種叫賣的聲音,我們娘倆找了一個超市的角落,就在那里呆著,我還沒放下挑子,母親便開始站在街心喊“賣糖咯,新鮮高粱糖,好吃咯。”
寒風中,母親穿的是一件白色褂子,下身是棕色單褲,風一吹,褲腳亂擺,我跑過去,“您來看著,我來喊就好。”
“那哪兒能行你沒干過這個,臉皮薄,喊不動人的。”她一邊叫我看好糖,一邊扯起嗓子喊賣糖。
終究是扭不過她,我回到放糖的地方,人來人往中,母親的叫賣聲招來了人,他們過來,先是將框里的糖拿起來看,“能嘗嘗么”
這一問,我木訥,沒反應過來,心想這熬糖如此辛苦,若是隨便給人嘗,到頭來又不買,豈不是我正要說不可以,母親便過來,熱情的說可以,盡管嘗,說著還給人遞過一塊糖過去。
我們的糖賣的很賤別的商家,都是五塊或者八塊一斤,超市的,甚至賣到了十塊,而我們的糖,母親定的價格硬是只有三塊,這該是鎮子上最便宜的糖了吧,這其中原由,自不必多說。
便宜糖亦就出賣的快,我們在街上站了三個多鐘頭,框里的糖就賣的差不多,還剩不到兩斤樣子。
“媽。我們回去吧。”我對坐在旁邊石頭上的母親說道,她兩手撐在膝蓋上,很是疲勞。
臉上被寒風吹得紅了,南方的冬風像是刀子一般,臉上不涂防凍霜,就會被吹得開口子,臉上皺紋一動一動,手上沒有手套溫暖對我們來說,就是奢侈品。
“不還有兩斤多的糖么不著急,等到賣完了我們就回去。”我支吾著說自己帶回去吃好。
母親聽了,看著我笑道,“放心好了,等過幾天,到了二十八九的時候,我們自己熬更好的哈。”
我們等了好一會兒,母親也沒氣力叫賣,就在那兒等著人來。
遠遠的,不知道是幻覺,不,是現實,一件粉色長款羽絨服走在街上,這苦寒之中,我差些被驚出一腦門子汗。
啊呀這個世界太小了,真的太小太小
她跟在她母親身后,一個乖乖女,手上戴著那種白色的毛茸茸手套,還有一頂白色帽子,很漂亮。
她的媽媽牽著她的手正往這邊過來,“我們過去看看那兒的高粱糖。”她們就走過來,母親迎上去,“看看高粱糖吧。”
她的媽媽蹲下來,認真的看裝在框子里面的糖,眉頭緊鎖,拿起一塊糖來細細端詳,“樣子不錯,這都是自己家熬的。”
“對對對,您放心好了,這都是自己家熬的,可好了。”這本不是一個問句,是母親熱情。
她一開始來,就沖我打招呼,就在跟前,我也只是笑笑,并未多說話,這就使得全程我母親還有她媽媽都不知道我們是同學,我全程沒有說話,她媽媽看了糖,又問了價格,到最后,卻有些不滿意框中只有那么些糖,這些糖有些破碎的形狀,故而有些嫌棄。
“我看這個不錯,我們買一些吧。”她脫了手套,拿起一塊糖,放進嘴里面,當著媽媽說。
女兒說話了,她媽媽也就妥協,“好吧,我們買多少”
“我看,這個糖口味好,價格也便宜,就都買了好了。”她這樣說,母親搭腔也說。
最后兩斤糖就這樣賣出去。
母親自然是很高興,我卻高興不起來,莫名的,我覺得這很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