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本中已經走了,陸裴卻始終處在一種失魂落魄的狀態之中。
他原本躊躇滿志,以為自己真的是可以引領世家的那個人,現在卻發現,他們需要的只是他這么一個人,并不在意他引以為傲的才華,因為他們有的是辦法,將他包裝成所謂的"第一人"。
這樣一想,就連自己以前的名聲,似乎也并不那么可靠了。
這其中的落差太大,陸裴完全無法接受。他從房子里走出來,四顧茫然,卻連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找不到。
仆人們紛紛擔憂地圍攏過來,陸裴卻全然不理會,走出了院子。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受不了繼續留在那個令人憋悶的房間里。但他也知道這時候更不能出門,于是只在家里轉。仆人們見狀,又各自退開了。
走著走著,陸裴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院子。
他腳步一頓,走了過去。
院子里的牡丹花開了,陸裳和陸薇在院子里支了桌子,正在作畫,見他來了,都很吃驚。特別是他臉上的那種表情,是從來沒有過的。
進門之后,他也不說話,一直站在陸裳身后看她作畫。
陸薇下意識地看向陸裳,陸裳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先離開,然后才問,"大兄這是怎么了"
陸裴沉默良久,直到陸裳以為他不會開口時,他卻突然問,"你會不甘心嗎"
陸裳執筆的手微微一頓,"大兄這話從何說起"
"我現在才想起來,從小你就比我聰明。"陸裴說,"小時候,你還經常在考較上勝過我,是家里最受寵愛的孩子。后來"他的語氣忽然飄渺起來,聲音也低了下去,"后來父母親故去后,你的才名就漸漸不如我了哈,我竟然現在才看出來。"
陸裳終于無法再畫下去,她放下畫筆,一時卻不知道該回什么。
這沉默似乎激怒了陸裴,他咬牙問,"是你在讓我,對不對"
陸裳低下頭,試圖笑一下,卻沒能扯出一個像樣的笑臉來。她以為自己已經看淡了這一切,心緒不會再因此而有什么波動,可是聽到陸裴這個得益者說出這些,心口卻還是忍不住一堵。
她盯著面前畫了一半的牡丹,"是與不是,又有什么要緊"
這無疑是承認了,陸裴更覺得自己可笑了,他"哈"了一聲,"你也覺得我的才學不過如此,覺得憑我自己的本事不可能勝過那陸諫,是嗎"
"陸諫出事了"陸裳敏銳地問,她已經找到了陸裴這般失態的原因。
陸諫不但出事了,還是自己人動的手。
這對于驕傲的、以為自己可以憑才學令人心服口服的陸裴而言,無疑是一件非常難以接受的事。如果說,陸裳是在十歲那年,失去父母之后就一夜之間長大,那么直到現在,陸裴才終于長大了,看清了這個世界的殘酷。
陸裴沒有回答,他無法對這件事發表任何意見。
于是院子里很快陷入了沉默,只有風吹過樹葉時發出的沙沙聲。
這沉默同樣是一種肯定。
既然陸裴已經看出來了,陸裳也沒什么不能說的。她緩緩抬起頭,視線掠過眼前的院子,掠過屋脊的線條,最后定格在渺遠的青空之上。她輕聲說,"我每一天都在不甘心。"
陸裴垂在身側的手神經質地抖了一下。
陸裳又慢慢將視線收了回來,重新落到面前的畫上,"但是大兄,遮掩鋒芒,不與你爭先,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為什么"陸裴追問。
陸裳很淡地笑了一下,"因為陸家需要一個鋒芒畢露的你,卻護不住一個鋒芒畢露的我。"
"那個時候我才十歲,當然不是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藏拙。"她閉了閉眼,掩去了眼底的澀然,,"我怕你們會送我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