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承站在小河邊,身后是侯素馨和郁衛東,身前是那輛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豪華轎車,黑色的漆微泛著光,許琮搖下窗,朝他們看過來。她耳邊綴著的鉆石耳墜折射出晃動的陽光,極為刺眼。
不知為何,女人臉上明明掛著溫和的笑意,郁承卻覺得她的神態極為高高在上。
這個毫不猶豫拋棄過他的生母,對著他施舍般地招手“小承,過來。”
郁承身上穿著最便宜的棉麻衣,臉上手上是剛才替郁衛東搬貨落下的灰塵。他連直視許琮都做不到,只覺得心下分外茫然。
他對這個陌生的女人沒有任何印象,只是前兩日侯素馨欲言又止地告訴他阿程,有件事媽媽想同你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她看起來為難極了,郁承揣測那應當是什么很難啟齒的話,也許是家里又缺錢了,或者,鋪子經營出現困難,最極端的情況也不過是不讓他再去上學了。
如果不能上學的話,他會很難過,但是他也明白爸爸媽媽已經盡力地為他著想,他們把自己可以的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他,所以他沒有怨言,只有感激。
于是郁承握住侯素馨的手指,懂事地安慰她“沒關系,媽媽,我會聽您的話的。”
可是沒想到他一說完,侯素馨就哭了。
她傾身抱過來,滾燙的眼淚落在他的手上,哽咽道“我的阿程啊”
這個懷抱很緊很緊,郁承的臉頰埋在她柔軟的肩頸,聽到她痛哭出聲“對不起,媽媽不能再繼續陪著你了。”
郁承呆怔,一瞬間雙眼澀然,胸口也咚咚咚地跳起來。
那一瞬間被親人拋棄的絕望感再度席卷而來,強烈到要將他完全淹沒。
什么意思,他聽不懂。
耳邊的字符已經連不成句,侯素馨斷斷續續地告訴他,他的親生母親找到了他們,要將他帶走。
侯素馨有很多次都設想過這樣的情景也許有一天,會有陌生人找上門來,告訴她說這是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時常有種恐慌感,而且這種感覺隨著郁承一天天長大更加明顯,甚至有一次她做了類似的噩夢,直接在夜里驚醒,而后怎樣都無法再次入睡。
這些年賬面轉盈,他們便收了隔壁的一塊地,將居住的空間辟出一塊。
郁衛東要拿這個做書房和麻將室,侯素馨不同意,她堅持要給郁承一間單獨的臥室。
“男孩子長大了,需要有自己的空間,老和我們擠在一起像什么樣子”
做噩夢那天晚上,侯素馨翻來覆去,最后沒忍住起身,躡手躡腳地走進郁承的臥室,倚在門邊悄悄地看上他一眼。
月光下郁承安睡的側顏是她最大的慰藉。
這是她的孩子,不是別人的。
嗯,不是別人的,是她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寶貝。
侯素馨想,如果有人要和她搶她的孩子,那大不了她就耍賴,不要臉面了,說是自己生的,他們又能拿她怎么辦
她想了很多種方法,每一種都是怎樣和那些假想敵對抗,捍衛她作為母親的這個身份,把郁承留下來。
可侯素馨唯獨沒有算到一點。
那就是,郁承的原生家庭過于顯赫,他們住的是香港的半山豪宅,他的父親是港城鼎鼎有名的富商,與他們這小鎮里簡陋的一居三室天上地下。
接到許琮的電話,侯素馨的反應很激烈,想都沒想就說不行,而女人卻在電話那頭平靜地說“您不必回絕得這么快,再認真考慮一下,我們會給他最優渥的生活,讓他接受最高等的教育,生活再也不必為吃飽穿暖所困擾”
她頓了下,竟帶了些笑意,問,“試問這些您能夠做到嗎”
滿腔說辭堵在喉嚨里說不出,侯素馨知道郁承跟著自己受苦了。
他本應該在漂亮的花園里玩耍,學習樂器、繪畫、馬術,會有溫和耐心的私人教師每周登門為他授課,他會在父母的庇護下無憂無慮地長大,而不是囚于這一方偏僻寥落的,抬頭連藍天都看不完全的小巷。
她猶疑了,許琮便接著循循善誘“我將小承接走,但是你們今后還是可以隨時見他,你們于他有養育之恩,我和我先生其實是非常感激的。我們也知道你們現在的情況,愿意給予一筆資助金,而且,如果你們今后有任何困難,也都可以向我們開口。”
胸腔間什么情緒都沒有了,只余心酸,侯素馨哽著喉音道“那你當年,又為什么要拋棄阿程”
她只剩下這一點武器,就算是會戳人心窩也要問出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