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鳴皋苑這邊剛好才用完早膳,寶鴉拿帕子矜持地掖掖嘴角,安靜沒兩息,又鬧著中午想吃蓮蓬小葉湯。
宣明珠自然無有應,寶鴉約好了和娘親同用午膳,這才心滿意足地出來。
“阿爹。”
她看見梅鶴庭,小小身影跑過去,像昨夜那樣乖巧地抱了抱他,攏嘴小聲道“阿娘令您進去呢。”
梅鶴庭目光漾開。
明珠他行止料分毫差,知道他得知此事后,惜如何也要見上她一面。
反觀自己她了解,能有幾分
摸著女兒腦瓜,梅鶴庭想擠出一點溫和神色,嘴角卻沉重如灌鉛。
長公身邊伺候婢子們見了前駙馬這個消沉模樣,皆在心里嘆息果這男意氣風風發,看后宅安安寧。遙想從前長公一心為他時,姑爺雖也寡言少語,從內向透出風度精神卻是可見,誰讓他知珍惜呢,如今倒似寶玉掉進了灰堆里,一點光彩都沒了。
又能怨得誰。
心中嘀咕,簾子得照打,梅鶴庭入門走到屏風處,里頭傳出一聲,“站著吧。”
梅鶴庭腳步微錯,玉屏風上影綽綽地勾勒出一道婉約身影。
隔著云母玉片,哪怕已經離得這近,還是見到那張夢里奢求容顏。
他沒有違背她,聽言立在原地。放輕聲音低問“身上覺著怎樣,可服了藥曾”
額覆一條繡鵲妝花眉勒,倚在湘妃榻軟靠宣明珠沒立即睬他,手里翻著一本黃歷。過了好一會子,才慵聲道“梅氏子。”
梅鶴庭聽見這道聲音,一下子便憶起昨日她在自己眼前昏去,無論如何也呼喚醒場景,瞬猶如堤壩破防,眼底滲滿猩紅。
他道“是我罪該萬死。”
她身患絕癥,他今日始知,是罪該萬死。
他也曾疑心,到太醫署查過脈案,見無事便也撂下去深究,是罪該萬死。
破案查疑本是他份內事,卻枕邊細微變留意見,枉為夫,是罪該萬死。
欺得結發妻子遇事能他傾訴,只能獨自承擔,是罪該萬死。
他有萬罪,縱萬死,解了她心憂。
指甲掐入掌心,他像溺水之緊抓最后一根稻草,緊凝著那面屏風,向她保證
“明珠莫怕,我會尋出良藥,會讓你出事,絕會”
如果換作初八那日,他說出這樣一番話,宣明珠心想,自己也許會從懼死恐怖中得到些勇氣吧。
然許多事經起推敲。
現在她早已需要了。
從水晶碟中叉了顆石榴籽噙在中,她被酸中泛甜小小果粒取悅,隨云髻邊隨步釵受用輕晃。
一旁泓兒便道“你是誰,我又是誰大仔細殿下芳名豈是臣可直呼。”
臣。
梅鶴庭捏掌,痛苦地嚙住牙關。
宣明珠漫經心地接,“而且梅卿言重了,我生病,又與你什相干。大可必放在心上。什萬死死,沒將本宮這地界弄得血腥了。”
她將彼此界線分劃得絲毫爽,“按理,臣覲見本宮是這個規矩,看在卿家為國操勞份上,這些小節計較也罷。昨日你在本宮面前放肆了,過聽嬤嬤說,后來又為本宮侍藥盡了一份心,功過相抵也罷了。”
話鋒一轉,“只是這長公府是你該來地方,日后再犯糊涂,本宮便能容。若想見寶鴉,行,我是那等顧父女天倫小心眼,大可帶她去你新宅里玩,過需提前遞帖請示,寶鴉身邊可離,也可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