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瑾回過驚魂,抖著手拿碗盞來接,嘀嗒嘀嗒的血腥氣,在屋中彌漫開來。
梅長生在那一瞬剎的潰決中,雙眸反而妖冶明亮,只是在錐疼下難以抑制地咬唇急喘,垂落在面門的一縷鬢絲隨著鼻噏不停地拂動。
他疼得幾乎要撐不住,卻清晰地感覺到,那枚被血浸淫的針尖,正緊緊挨著他的心膜,像一個無情的兇徒持刀威脅著他,讓他一動不敢動。
一動,極可能死。
這世上還有他的牽念,他萬不能死。
梅長生狠狠地哼出一聲,雙手打著擺子,將整個后背貼合在圈椅中撐住自己。
“公子你怎樣,可碰到了心脈你千萬別動,更不能昏去”
姜瑾端著那兔毫盞接在針口處,一點一滴的血都不敢浪費,口中緊張地叮嚀確認著。
梅長生耳中惺惺嗡響,窗外的萬千鳴蟬仿佛都在此刻鉆進了耳窩,吵得他什么也聽不清。
“公子公子”
虎口一陣刺痛,梅長生睜開濡黑的鴉睫,勉強辨出姜瑾的話音,點點頭,皺目緩了良久,終于擠出一點嘶啞的聲音,“無礙。”
接著他聽到一聲帶著哭腔的詢問,“公子,你疼不疼”
他水濕的睫毛顫了顫。
何為疼。
明珠為他生女時,是如何一種疼
她一口血吐出來昏倒時,又是如何一種疼
他今日的所作所為,并非在抵償她曾經受到的痛苦,更不是以此自虐,以贖清自己的過錯,若有這種想法,便是玷污了明珠,也貶低了自己。
他已清楚,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停在過去的傷痕,是他無法用承受同等傷害的方式便可彌補的,宣明珠不需要他這種自以為是的深情。
不是彌補,不是愧疚,他只不過在做一件天經地義的事。
她雖棄他如敝履,他卻依舊覺得保護妻子是他的所應為,不能舍她于毫厘。
梅長生在滴血聲中閉上眼。
一滴血珠是一錢,八八六十四錢,是一段漫長的時間。
待一盌心頭血終于積滿,姜瑾連忙將銀針小心翼翼地抽出,看到浸血的針身,他再次意識到方才公子有多狠,有多瘋,才敢下那樣的狠手。
讓他更絕望的是,這樣的酷刑,公子還要遭受兩次。
“去煎藥吧”梅鶴庭眉間的痛色漸漸平復下來,用手緊摁著涂了金瘡藥的紗布在左胸傷口處,徐徐喝下一碗參湯。
“按周太醫的方子,你親自守著。”
“待藥煎好,去行宮請言世子來。”
“亦不必避人,便說有些上京事宜我需問他詳談。”
聲調微弱卻有條不紊地吩咐之后,他晃身而起,向榻邊去,“我,去歇會,人來了叫我。”
他身上的深衣瑟瑟抖了一下,如一片將要離枝的枯葉。
姜瑾忙要攙扶,被梅鶴庭趕去熬藥。
之所以棄刀取針,看中的便是針砭的創口小,不會失血過多。他的傷在外看不是大事,可以自己行走。
傷不在腠理,在膏肓。
男人捂著胸口慢慢躺上床,感覺心臟每跳一下,都似在針尖上盤旋,那種感覺詭異得令人平靜,仿佛此時此地除了此顆心,再也無它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