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便很有些值得琢磨了。宣明珠知道梅鶴庭一向慮事深遠,他知道自己與陸太夫人的這層聯系。想不想查,在她,那句能不能查,難道意指陸太夫人的免死鐵券
眼下,她只是聽了夢鯨和紅纓二人的口述,對上京陸家那邊的細節全然不知,想了想便未追問,轉頭吩咐澄兒道“收拾行李,咱們明日啟程回京。”
她自問是個俗的,時日無幾,一心只秉承快活一日是一日的宗旨,沒有許多慈悲心左包右攬。可若陸太夫人當真憑著往日的功勞目無天家害了老三,這事便與她脫不開干系了。
陸紅纓聽見姨母的話,忙要跪下叩頭,被宣明珠拉起摟在懷內,“好孩子,你有這份兒心氣,路遠迢迢來投我,我自要給你個交代。莫哭,迎宵,去將寶鴉叫來,讓她陪陪表姐。”
殿內女使出出入入忙了起來,梅長生像一樽汝窯落地瓷瓶在原地,淺霜色的唇瓣嚅了嚅。
“殿下不在城里過中秋了。”
他淡囈的聲音被失怙少女的哭聲遮了過去,駐了幾息,告辭而去。
次日,大長公主的儀仗人馬出城。
翠葆羽旌自行宮逶迤而下,七寶輦車之后簇隨著數百名甲胄兵衛,步履整齊劃一。梅長生身著公服,眉上勒了一條指寬的懸珠錦地束額,鞶帶皂靴,緩馳在紫紗車窗之畔。
說好了的,她回上京,他騎馬送她一程。
可能也不算說好,因為一開始的時候宣明珠沒同意,說有北衙軍跟著,這頭她料理得清,不必梅大人費功夫。梅長生卻執意要送。
半卷的柔軟窗紗無骨般隨風輕飄,不時飏出窗外,拂在汝州刺史挺括的海涯水紋衣袖上。
他微微偏頭,便可見宣明珠坐在車中,手邊是兩個小姑娘,寶鴉正捏著一條帕子輕輕給表姐拭淚,小大人似的絮絮安慰著陸紅纓。
梅長生沉穩無聲,跟在公子身后的姜瑾望著那背影,舌根子發苦。
昨日回到刺史府,他自知忤逆了公子,一進門就給公子跪下了。
公子卻崴在椅子里說了句,“起來,我扶不動你,別讓我著急。”
就這么一句輕聲弱氣的話,讓姜瑾心疼得沒了邊,不敢再逆著他行事,也咬咬牙向公子保證,不會再提及五年前的事。
可他一想起公主殿下將回京,公子若不死心取血入藥,必然要兩地奔波,想想公子的身子骨,不禁憂從中來。
一路無言,到了城門處,宣明珠發話“梅大人便回吧。”
車里的寶鴉聽見,轉頭望了出來。梅長生下馬,將一個錦囊隔著窗口遞給她,輕撫她柔軟的鴉鬢,“你喜歡這香,阿耶多做了一個給你。寶鴉記得聽娘親話,阿耶休沐便回去看你們。”
轉而看向紅纓,溫醇的嗓音微微低沉,“姑娘節哀。”
而后,始看向她,謙卑揖手“臣恭送殿下。”
車馬從城門闕出去了,漸漸望不見。梅長生駐在城門邊,回想起方才寶鴉安慰陸紅纓的一幕,目色晦暗不明。
他不敢想象若她有一日失去母親,會是如何。
他不會讓那一天到來。
男人收斂視線,撣動袖上的浮塵轉身“回。”
與來時的且游且逛不同,大長公主的車駕回程頗快。
中道于驛館逗留休整一夜,翌日將及晌午時,入了洛陽城南的上京安化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