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并非不感到一陣安心,可倘若君臣相宜里摻雜進別的什么,豈不又兜回最開始的圈子里去了那可就不是個方兒了。
總是自己不留心,近來與他相處得太平易,以為心里坦蕩便不必避嫌,竟助長了他上手的膽子。
她知道,梅長生是想安慰她,可這種不清不楚的曖昧讓人無所適從。
一別兩寬,到底重在那個寬字,距離寬遠了,心才能敞亮。
法染一直沒有打擾二人說話,轉頭望向縹緲湖波。
過耳不過心地聽了一晌,忽然伸手拉過宣明珠的手腕,動作自然無比。
女子皓腕上的菩提金纓,便茸意癢癢地挨上了和尚冷潔的手背。
宣明珠愣了一下,從梅長生身上收回心思,想到了皇叔是在給她把脈,嬌暖馨笑“藥我都有按時服的。”
梅長生一剎心血狂涌。
卻不能再漏破綻了,他明白越描越黑的道理,穩穩地頷首,目光落在兩人牽手的合縫處,兩頜繃出利落的線條,金石相撞的泠音平靜至極
“殿下的意思臣明白了。臣,遵命,這便告退。”
“嗯,辛苦大人。”宣明珠沒有分出眼色來給他。
梅長生返身而去。
迎面的青山排闥壓來,側畔的水草搖頸刺來,射眸的酸風也欺他無力,洞開心口便往里狠鉆。
梅長生驀然又轉身回返,他在宣明珠驚訝的目光中一口氣說“臣以為,雖言刑不過大辟,然陸學菡的罪過非一死能了之。依臣的意思,當令其刑罰從輕到重皆經歷一遍,從苔到杖再到流放,最終處以極刑。殿下以為如何”
從分崩離析到冷靜如常,他只用了頃刻而已。
宣明珠先是微怔,竟覺得這個提議頗妙,公法私怨的賬,一并都討算了。
略微沉吟的功夫,梅長生轉頭緊盯法染,“國師慈悲為懷,可覺得太過殘忍了”
宣明珠也瞧向九叔,想聽聽他的見解。
“阿彌陀佛。”那只讓他礙眼的手終于收回了,法染雙掌合十,桃瓣唇不彎,自有拈花微笑的恬澹,“惡人自有惡人磨,報應自是不爽。”
梅長生心念一動,余光望著那張粉膩雪腴的臉,口中道“惡人磨么聞大師言語,不似釋家人。”
法染眨眼,和善地看向他,異瞳中兩個霜藍色金圈熠熠妖冶“我無慧根,修不成真佛,本是個半腳凈土,半腳紅塵的門外漢罷了。聽檀越言語,聞之也不似儒家人。”
梅長生目光與他針鋒相接,孤肅在眉“某師從法家。”
這回轉身,是真離去了。宣明珠望著他的背景奇怪,“九叔,你們方才打什么機鋒”
法染笑了“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驗尸的結果很快送往三司與御前,陸氏祖孫罪證確切,一個死字必逃脫不開。只不過在此之前,遵從樊城公主的遺志,與陸學菡斷絕夫婦關系,廢其駙馬都尉銜。
紅纓是公主的千金,歸于宗室,亦與陸家再無干系。陸府全族黜為庶人,世代不可從仕。
至于陸家其余三房是否要連坐處斬,便看他們各人這十年間有無對公主不敬,以及陛下的御斷了。
這些是后話了,眼下時節,宣明珠金口玉言,林氏那條如簧巧舌被剪下來時,梅長生這廂,也回到了洛陽城東的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