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晉明帝在御時,她還不是這樣的。
那時節每逢入宮,宣明珠臉上總是嬌嬌女式的矜美神態,宛如一只明媚驕傲的小鳳凰。
晉明帝說她,成親后還像個小孩子,當心駙馬笑話,她便學小孩子歪頭壞笑,干脆當著父皇的面摟住他的胳膊,把兩個男人弄得面色相覷,自己開懷大笑。
后來她的父皇去世了,梅長生便沒再見她那樣笑過。太子登基,待長公主亦是如兄如父的疼愛,然而不過兩年,先旁亦逝,臨終前將少帝托付給她。自那時起,宣明珠便徹底成為了一個“長輩”,而非在父兄膝下承歡的小女孩兒。
她才二十五歲。
二人無話,一前一后走上紫微宮中路御道。
他兩個是無事相安,黃門侍郎見大長公主與梅大人共同入宮,卻當成了稀罕大事,忙不迭傳報到御前。
人還沒走到宣政殿,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匆忙的步履聲與卸甲卸劍聲。“阿姐”
宣明珠還沒看清來人,身子便騰空而起,一重重飛檐朱闕都在眼前旋轉起來。
那落在腰上的臂硬燙如鐵,穩穩抱著她,轉了一圈又一圈,“是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阿姐你真的沒事了,我簡直太快活了”
泓兒和澄兒先見一道黑影竄來,嚇了一大跳,瞧清言世子出人意表的行徑,愣過幾息,相視一笑。
“恣白”宣明珠輕嗔,灑金含朱牡丹裙裾凌空綻開,一圈一圈的圓滿。
她脂面粉紅,綠鬢墮墮,纖白的十指緊扦在少年肩上,開始怕摔,又怕被宮人瞧見了不像話,后來轉著轉著,不禁沉醉在眩暈的感覺里,便放松了身子輕翹鳳舄,享受風拂面頰的自由,口中少不了笑斥
“再胡鬧不過你的。”
梅長生在言淮到來時就下意識上前一步,見她笑意,眉心輕動,便駐足,在兩人身旁默默地瞧,只輕聲提醒言淮“別跌著她。”
興頭上的言淮回了句“用你管”,到底也怕阿姐頭暈,轉了十來個圈子后停下,立地生根的身形不見一晃。
他環抱著喘息細細的宣明珠等了片刻,才將她慢慢放下。
兩傍的宮人早已面墻而立,就算他們不回避言淮也是無所顧忌,一雙水光明亮的琥珀瞳仁里全是宣明珠,喉結滾動,“阿姐,我怕是夢,想聽你親口說一遍。”
宣明珠聽見他微顫的聲音,動容地抬手夠上他腦袋摸了一摸“阿姐沒生病,是誤診,沒事了瞧你,跑得一頭的汗。”
言淮嘿嘿地吸了下鼻子,只覺得怎么樣也開心不夠,一開心便要撒嬌,欲和阿姐討帕子來擦。這回梅長生靜靜走上前,有意無意,插在了兩人之間。
他露出一點微笑,“陛下恐在等著了。”
宣明珠聽見點頭,隔空朝言淮額心點了一下,示意他收斂些,命侍女略整釵環,扶臂而登階。
那襲金朱地牡丹長裙逶迤于階墀,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地隨行,言淮心情大好,此日懶得與他計較,梅長生寂默依舊,背對她時,便又恢復那副郁郁寡淡的神情。
皇帝前一刻聽稟時還是兩人,再沒有想到這三人會湊到一道同來,很吃了一驚。
尤其是本應身在汝州的梅鶴庭,“卿家你”
先前拿回京述職做了借口的梅長生鎮靜接口,“陛下,今日臣隨殿下前來,有件天大喜事要稟報陛下。”
他還沒說完,言淮就忍不住揉著鼻子無聲笑起來,從心底里泛出的喜悅,真是怎么忍也忍不住呀,那兩排糯米白牙要多燦爛有多燦爛,把皇帝笑得越發一頭霧水。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