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兀自驚疑,梅長生已款款然上得樓來,進門與楊青昭寒喧過后,目光不動聲色地巡視一遭。
這一桌非官即富的人物,其他深淺一時看不出,卻皆似有海量的人。
果然,眾人將梅長生讓上主位,開席后先恭維著輪番敬了一巡酒,而后便是真正的“酒”宴。
什么酒烈上什么,哪壇斤重上哪壇,但凡梅長生略提一句稅冊,那觥籌又源源不絕地敬上來了,顧左右而言他的功夫可謂是登峰造極。
他要動人家的錢袋口,人家便給他一個下馬威。手持御令是一回事,可還有句話,叫現官不如現管。
梅長生眉目囂然,盡數承下。這場酒一直從中午喝到黃昏,一圈的人趴下了大半桌。夕陽照入窗閣,將梅長生鋒峻眉弓上暈出的兩道酒紅染得更紅,他抬手,扯動喉結下裹束嚴實的白色襟領,翹起薄秀的唇角“楊大人,還喝么”
楊青昭設這一宴的醉翁之意,第一步便是將梅長生灌醉,所以這一桌人數他喝得最少。然而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從梅三爺那兒得到的情報居然有誤。
不是說梅長生打小不沾酒,是個三杯就倒的人物么,怎么到了這會兒,他的眼神比自己還清醒
那雙眼睛,收了笑意,像毒蛇冰冷的信子。
把楊青昭額角的冷汗當場就盯了下來。
自己錯估了他,這個年輕后生比想象中難纏。
心思電轉,楊青昭瞬間換了副笑臉,叫伙計上了醒酒湯,滿面堆笑道
“下官一心想著招待好大人,一不留神熱情過了頭,慚愧慚愧,實是楊某這地主之誼沒盡好啊梅大人,先喝盞湯醒醒酒”
梅長生嗓音沉啞地笑了一聲,說不必,從袖中取出一條雪白絲帕,漫然撣了撣沾染酒氣的衣襟。
而后松開手指,那帕子飄然墜下,他順勢傾頹身子,一巴掌拍在楊青昭的后脖子上。
“啪”地一聲,清脆得令人心悸。
酒是熱的,那頎長冷白的手指卻冰涼。
“不是大人的地主之誼未盡好啊,”男子一身的君子風度仿佛被下肚的烈酒燒了個殆盡,形骸放浪,瞇眸肆笑做醉語“梅某瞧著,怎么像閣下這顆腦袋沒長好呢,再好的酒,沒了腦袋,老兄你說,可該怎么喝”
楊青昭的心涼了半截。
他當了半輩子官,頭一回被人這么單刀直入的威脅。梅三公子先前給他介紹這堂哥的為人行事時,可完全不是眼前這說法啊。
岔子已經出了,他咬咬牙道,“梅大人,明人不說暗話,下官跟您說句實話吧,這阜絲為何珍貴,物以稀為貴,若一旦改稻為桑全面量產”
他決意說正事了,梅長生反而抬起一只手止住楊青昭的話,笑笑,“本官醉了,大人說什么,本官聽不分明。”
楊青昭心下郁悶,哪有酒醉的人會承認自己喝醉,他眼珠悄悄一轉,試探道“既如此,下官為大人在后頭備好了廂樓,請大人移目歇一歇神吧。”
梅長生垂睫的剎那,目瀲精光,低低冷笑“你想好了再說,真要,請本官過去嗎”
“大人不是想看官稅冊子嗎”楊青昭賠笑,“那稅冊便在后樓,大人見到了,下官也可有個交待了。”
“殿下。”驛館里,宣明珠正帶著寶鴉用晚膳,打探回來的迎宵向公主稟告,“這阜州的州牧果然有意刁難,備了一桌烈酒等著梅大人。”
寶鴉聽了頓時豎起耳朵。
宣明珠拍拍她的頭,說了句“別擔心,你爹能應付”,自己卻放下碗問,“他醉了”
“似乎是醉了,而且”
迎宵猶豫了一下,見殿下沒有支走小小姐的意思,只得低聲道,“屬下打聽到,那楊州牧仿佛在酒樓后廂蓄了一名絕色的瘦馬小娘。”
宣明珠“嗯”
“嗯”寶鴉把碗一撂,眉毛敏銳地折起來,“什么什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