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罷,抿唇潤了口茶水,有幾分期待地看向梅鶴庭。
在這等國事上,她心中是很信服梅鶴庭的才能的,但大長公主的面子在那里,又不好直白的開口問她想得是對是錯。
幸而梅鶴庭主動接過話頭“殿下分析得有理。”
望著女子眼里隱隱亮起的光采,梅長生心弦微動。
也許她自己都不知道,每次她得了夸獎,那股子明明驕矜又神氣,卻偏要藏在神色里故作尋常的小得意,與寶鴉別無二致。
不,是他們的女兒隨了她。
她不是屈于閨秀不諳外事的女子,從前好的時候,她也喜歡與他討論他經手的案件。每次見他回到府后蹙眉,她便知了,豪邁地挽袖踩踏道“來來來,將案情講給我聽,讓本宮為我的鶴郎參謀一番。”
他卻從未破例與她說過府衙里的事。
一次都沒有。
表面上,他說不愿那些血腥兇惡的事污了她耳,其實自己知道,過去的那個他,便是不喜女子問政,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令他覺得,女子便應主內,外頭的風雨合該留給男人承擔。
事實卻是,與皇帝暗中聯合承擔罵名的是她,第一時間發現楚光王謀逆的也是她。
朝中都說楚王一案中最大的功臣是他,其實,那是因為大長公主早早伏好了路。
什么人會一邊愛慕鳳凰風骨,又一邊折去她驕傲的翎翅啊。
只有天底下最最混賬的混賬。
“你怎的不言語”
宣明珠看著他似乎忽然低落下去的神情,心里也跟著硌棱一下,“我說的哪里不妥當”
“沒有不妥。”梅長生不動聲色地吸一口藏有她氣味的空氣,露出一點微笑,“臣只是在想,殿下思慮深遠,臣自愧弗如。”
宣明珠笑了,“你不必哄我。出京前我曾就此事問過余先生,這里頭原有些他的見解。”
余清原,公主府里的幕僚,梅長生探聽過此人,是個對兵事政事都有幾分獨到見解的人物。
聽說,年紀蠻輕,聽說,長相還風流。
他慢慢“哦”了一聲,抿起唇角,“殿下麾下之人,果然頗有才干,那么這位先生應也對殿下說過,陛下執意推行新政,除了充裕國庫外的深意吧。”
“深意”這宣明珠卻不知,涉及國本,她的身子不由前傾一分,“有何說法”
“不過是臣的一點小想法。”梅長生神容謙遜,“將來織造規模發展起來,陛下必然會在各地建立織造局,監管絲政透明。江南官場大換血,地方州牧頭頂懸了刀,對他們來說是崩緊皮子過日子,對懲治貪敝卻是好事。
“此外還有一宗,陛下在洛陽天高皇帝遠,可借這些織造司的手眼,收覽南地出色的士子為朝廷所用,而非在江南抱團形成自己的小文林。”
說白了,改稻為桑的目的,富國是其一,整頓江南官場是其二,而隱藏在背后的第三條草蛇灰線,便是監管南學文林。
宣明珠聽后如同撥云見日,不禁點頭贊嘆,果然還是他思慮得更為完備。
提起南學,宣明珠不免想起梅氏這最大的南儒之宗,私心里嘆惋,就著絹燈灑下的光暈,審望他道“從公都有著手處,若是從私”
“清理門戶就是。”
梅長生答得漠然無緒,仿佛一筆可寫出兩個梅,那張臉上一瞬沉斂的城府,仿佛又回到對峙楊青昭的時候。
不過很快,男子抹唇淺笑,眼中帶著一點童子晤對式的赧然,“殿下不用操心這些事,一切有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