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眉山還在左瞅右瞅堂兄納罕,聞言喜出望外,大剌剌點頭應承,“那可好呀,到時眉山愿為殿下背弓牽蹬。”
宣明珠一笑,便喚過泓兒澄兒,啟車駕要走。垂著的錦綃衣袖忽而一扽,梅長生道“我同殿下一起。”
宣明珠往他身上掃一眼,心道昨天一夜還不夠折騰的“不必了,大人事忙,且去吧。”
梅長生一聽,情急,兩指打蛇隨棍上虛虛挽住她的腕,“殿下昨天答應臣了,真真切切的,不可說話不算。”
宣明珠無可奈何地瞅他,她倒不是想反口,只不過她頗為頭疼地又往梅鶴庭身上看一眼,輕嘆一聲,輕甩掉手腕子上的粘膏藥,不發一言向外走。
梅長生惶然跟上去,余小七看不過眼了,上前攔著,“大人,您且先留步吧。”
“做甚。”梅長生虎下一張臉。
那頭姜瑾早已麻溜地取了件玄緞斗篷來,有些忍俊又有些心酸,雙手捧上,“公子至少穿件外衣再出大門吧。”
梅長生高興得什么都忘了,低頭看自己,才想起外衫墊在那密室的小幾上了。方才,他就是穿著這身中衣與她說話,面上發赧,別頭扯過斗篷,玄色飛展,俊然劃一個圓籠在肩上,不忘低道一聲“多事。”
“是屬下多事。”姜瑾摸鼻子,“容屬下再多事一回,請公子將發也冠一冠吧。”
梅長生腳步一頓,一面抬手攏發一面頭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撲哧。”面面相覷的寂靜院子里,梅眉山徑先笑一聲。
姜瑾卻笑不出來。他怕人看出自己眼里的淚光,抖著兩片唇角側身仰望晴明的長空,想起公子往自個心口上戳洞的那兩回,想起公子孤魂如鬼的這些個日夜。
死不了,卻也活不成。
直到今日,他才感覺公子是重新活過來了。
只望公主憐憫,今后,可再別讓公子遇到什么波折了吧。
這廂公主起駕,正院那邊梅父來到客廳,梅二爺梅穆云起身向兄長一揖。
他是為那一巴掌來賠禮的,氣頭上動了手,過后又心疼。梅父按著二弟的肩膀讓他坐下,“石根見外了,值當什么的,叔叔教訓侄兒,應當應分。”
梅穆云望了望大哥的臉色,沉吟著問,“昨天晚上公主和長生,怎么個章程”
大長公主被梅大公子屋里的密室關了一宿,這動靜都傳到西園去了,梅父面上淡淡,擺了下手,“無妨,他心里有譜。”
“那長生今后”
整個梅府中,最希望梅鶴庭前程遠大的,不是萬事看淡的明面掌家人梅老爺,恰恰是這位嗜書愛才的二老爺。他呷一口下人送上的明前龍井,斟酌著道
“陛下先任長生為汝州科舉主考,又給長生派下這樁差事,明擺著是準備擢他入內閣的,若與公主殿下有糾葛”
梅父道“自己選的路,該知道難易。顛躓過一回,再走不到底,便是他沒造化。”
梅穆云聽他這么說,也便不問了。有時候真羨慕長兄這份超塵的豁達,當年接到宮里的旨意,要鶴庭尚主,他這親爹沒怎樣,自己當叔叔的急得跳腳,差點乘船上京想到御前去拒辭。
這一道旨意降下,無異于廢了侄兒前十七前的苦讀,也斷了他后半生的仕途。
所以他心里一直對長公主有種怨懟,她想招誰為駙馬不行,非得選了帝師白泱最得意的關門弟子,江左最少年俊采的才郎今年夏聽說二人離分,闔府悶悶,梅穆云卻反而覺得是件好事。
不過昨日,他看見一向清斂蘊藉的長生用那種、那種描摹不清的眼神注視公主,心神劇蕩,才知往常自己想岔了。
而公主殿下那番出人意表的言論,錚錚公義,也著實令他對這女子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