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梗著木黑的眼眶,看父親,好笑地搖頭,“還有以后嗎沒了。”
千里跬步,差在最后一簣,千年道行,一朝散盡,足以將他打得魂飛魄散永世不能超生。可這些不是最疼的,最讓他難忍的是,他又生生地傷了她一回。
得知那些真相后,她該有多疼
明珠走時沒說一個字,可他知道,她這次是當真不要他了。
哪里還有以后。
“你想,便有。你想嗎。”
梅父也看著他,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沉簡平淡,“長生,戒怒,來日方長,后頭的事有爹料理。把刀給我,聽話。”
梅長生喉嚨抑不住地低喑一聲,眼圈泛起一片紅。
今日行事狂悖,想象中父親該打他幾巴掌,他也許還會好受點。可是聽到這樣的口吻,他再也撐不住了。
“父親救我”匕首珰然落地,一滴淚隨著他搖晃的身影墜落,“長生實在沒法子了”
梅父凝眉接住昏去的獨子,見他臉色蒼冷一片,感到手掌下有一片濡熱的觸感,變色翻開他衣襟,一道寸長的傷口映入眼簾,鮮血涌出。
周遭響起一片吸氣聲,梅父冷冽看向姜瑾,后者同樣嚇了個魂飛,“我不知,公子怎會有傷”
“癡兒”梅父背起這混賬崽子,腳步生風而去。
宣明珠從夢中驚起。
身子微曳,緩了兩息,想起自己在南下嘉興的船上。
自從知道自己會入他的夢,她便似作下了病,一到晚上便抗拒入眠,仿佛怕在夢里看見他。
晚上睡不踏實,自然要白日補眠。眼下金烏尚當空,宣明珠起身后細細回想,方才好像也并沒做什么夢。
是自己杯弓蛇影,以至于心神太過緊繃了。
她抬手捂住半面臉頰,從手掌間輕輕吐出一口氣,低頭讓自己的心靜一陣。
不喜歡這種被牽著鼻子走的感覺,人已離開十萬八千里,卻要提防著他隨風潛入夜。不想在夢里聽到他陳情,仿佛也怕,在夢里看見那天晚上沒有轉頭看到的那片眼神。
男人的那抹哭腔歷歷在耳。
怕自己再糊涂地心軟一回。
如果真這么沒長進,下一次等著她的,又會是什么
宣明珠很少怕過什么事,但對于這個變得讓她看不清的男人,她恨不起也怪不起,只想敬而遠之。
她也問過寶鴉,“寶丫頭會不會覺得很難過”
當日心神皆失,走得太急,都沒能讓寶鴉和她父親好好告別,覺得有些對不住她。
粉雕玉琢的娃兒想了想,雙手抱著娘親的腰嬌賴道“爹爹還是爹爹,阿娘還是阿娘,寶鴉什么都不缺。”
先前住在祖母家,梅大神秘兮兮地對她說興許等到再回京,咱們一家子便能團圓了。后來,阿耶又給她取了個小字“遂遂”,她明白著呢,“愿遂平生眷,無使甘言虛”嘛。那日見爹娘相處平易,她也便心懷大大的期盼,小小地歡喜著。
不過從娘親陷在山上一日后被找回來,事情就變了。
寶鴉感覺阿娘和阿耶吵了架,但不知因為什么,她為此琢磨過,山上那么黑,會不會是娘親害怕啦,怪阿耶找到她太遲可轉念一想,阿娘又不是她哩,阿娘騎射了得,那么厲害,膽子怎么可能會小。
她也有想來想去都想不通的事,唯獨確定一點,跟著親親阿娘總不會錯。
她心里雖然也舍不得阿耶,算算日子,元旦前總可以再見到,到時再和他一起折蓮花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