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大朝會之后,各路使節得了大晉天子的賞賚之物,文牒加印后,便都陸續返回到本國。而這位留了兩抹卷翹山羊胡的東胡使者,卻延宕了離開洛陽的日期,易服來到護國寺。
“貧僧記得,”法染徐捻佛珠,目光平靜地注視這不速之客,“東胡人崇信薩滿,尊使怕是拜錯了廟門。”
“沒有錯。”東胡使者兩只綠豆大小的眼睛放光地盯在法染臉上,望著這張纖塵不染的如玉面龐,連聲稱奇道
“像,真是像啊國師您可知,您與瑰麗黛圣女的面貌十分肖像。不不,您不是晉國的國師,您是我們東胡的圣子您應該離開中原回歸故土,部落里還有圣子忠實的信眾”
東胡使者越說越激動,法染那雙深湖一樣湛藍的眸子卻宛如結了一層冰,“誰和你說的這些話”
東胡使者轉了轉眼珠,揉著鼻尖避過這個問題,殷切地向前傾了傾身
“圣子,您必也知曉,當年東胡貧弱受匈奴欺壓,瑰麗黛圣女被敬獻給匈奴王,卻在中途與婢女芮麗掉換,逃出送親隊。
“芮夫人到了匈奴汗王的大帳后,身份被發現,汗王將怒火遷罪于咱們的部落,梟首三百余青壯兒郎,芮夫人這些年亦是受盡了非人的待遇。”
說到這里,東胡使者神情中的恭敬,變成了一種嘲諷的表情“而圣女呢,卻搖身一變成了天朝的寵妃,并誕下您這位尊貴的九皇子。圣子您不覺得,您對東胡的興衰是負有責任的嗎
見法染的神情始終冰冷,不接他的話,東胡使者向門窗處謹慎地瞥了一眼,壓低聲音再接再厲道
“小臣此來除了朝賀,也有芮夫人的請托在其中圣子您久居中原繁華之都,可知,我東胡雖與匈奴皆為大晉附屬,然而在東境,匈奴對東胡的欺掠從未停止過
“可現在不同了,現在我們找回了圣子,您如今的身份又是國師。小臣代東胡十三部請求圣子請您向陛下請旨,到東胡傳播佛法,您是陛下的皇叔祖,身份尊崇不言而喻,這樣一來,陛下必會愛烏及屋恩恤東胡,有了這層保障,匈奴人至少便不敢肆無忌憚地欺凌我部了。”
這便是他易裝而來真正的目的。
而這位東胡使者心里也不得不贊嘆,教給他這個主意之人當真高明。
“離中原,去東胡。原來是為這個。”
法染徐徐出聲,腦海浮現出一個人的面孔,閉了下眼,“如果我說不去,必然也有個說頭吧。”
“圣子見諒,小臣原是不愿拿這個說事的。”東胡使者輕覷他一眼,捻須道,“小臣還打探到,圣女在入晉宮之前已然有孕,而此事,貌似大晉王朝還無人知曉。圣子,您不屬于皇宮,也不屬于這佛門,您天生屬于我們東胡薩滿您也不想鬧到最后,我將您的真實身份在洛陽城公諸于眾,逼得您半生身名盡毀地回到東胡吧。”
法染聽到此處低低笑了。
這等手段,果然是他梅長生。
如若無人泄露,給這小小外使一輩子光陰,他又豈有本事打探到這等機密。
好個先動之以情、曉之以大義,再不成,便屈之以威脅。
那人心里知道,他宣靈鹔是飲漢家水讀漢人詩長大的,他從骨子里,只認定自己是漢人。
故土洛陽才是他的故土,這里有他年少留跡的深宮玉闕、走馬章臺,有他浮浪半生的梨園樂坊,有絡繹繁華的東廛西市,有洛水河桃花陌。
有她。
梅長生知他不會甘心屈辱地就此東去,便故意以部族興衰的希望引誘使者,讓這人如此來惡心自己,再拿他這輩子最深的齬齟他的身世,來堵住他的后路。
進,進不得。退,退無路。
這左右為難的局,是他曾經設給梅長生的,如今,他盡數還了回來。
“圣子為何不語”
東胡使者等了半晌等不到他答復,微轉眼珠,又換了個懇切的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