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衿用帕子抿了抿嘴角,看向福君廟上蔚藍的天空,“不開心的話,可以說嗎”
康熙把碗放在了竹席上,臉色陰郁地盯著元衿。
小姑娘不是七八歲時了,那時候雖然瘦小多病,但永遠端著討好明媚的笑容,現在,是生出了多少棱角的模樣。
“朕就不該慣你,更不該讓太后慣你,慣的你心都全野了。”
元衿不答,支著雙臂繼續看天。
天空偶爾有幾只大雁飛過,一路向北,去度過它們在草原的夏季。
“皇阿瑪,我研究了許久,其實蘇赫嘴里的鴻嘎魯和巴拜特穆爾嘴里的鴻雁是一樣的,都是衡陽雁去無留意的雁。”
康熙聳聳肩,“那又如何呢,南來北往,要穿梭在嚴寒酷暑里,還要防著草原的弓箭,最后沒有幾個善終,大多都早早死掉,尸體或被鷹鷲叼走分吃,或被牧民烤成晚餐中的一道菜。”
“那也飛過啊,而我,就只能在這里看它們一年年的飛。”
康熙知道宮中寂寞,元衿是好玩的性子,從小身體不好一度連寧壽宮的小院都出不去。
“身子養好了,就開始想要出去玩了元衿,你要只是想出去玩,熱河行宮在修了,修好了,朕每年都帶你去。”
他自認補償到位了,元衿總能滿意。
“你要是嫉妒舜安彥能出遠門,朕就不讓他出去了,你在哪兒他在哪兒。”
“天下都是您的,您要做主一個人何其簡單。不讓舜安彥去頂索額圖的差事,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
“放肆”
康熙抬手,堪堪就是要一巴掌扇過去,但還是停在了半空中。
“你夠了,夠了。想去是吧行啊,你要去吃苦就去,朕不給你公主的待遇,不給你成百上千的牛羊,更不讓人伺候你我看你去了能撐幾天”
元衿收回了目光,“當真”
不等康熙反應,她立即爬起來磕了個頭,“多謝皇阿瑪成全。”
康熙愣住,“元衿,你”
“除了沒有牛馬沒有奴仆,我自己私藏的金銀能帶走嗎”元衿噙笑問,“沒事,不答應也沒關系,您也不知道我有多少金銀。”
她又磕了個頭后站起來,“那,女兒先去準備準備,擇日就走了。”
“你等等你等等”康熙叫住她,“你知道你都在說點什么嗎”
“知道啊。”
“這不是去玩,孤身飛在南北的鴻雁都是要早亡的。”
“即使早亡,我也心甘情愿。在大報恩寺,我和巴拜特穆爾說,佛家修行要滅不明、斷愚癡。其實不止是佛家,如今塞上反叛四起,抗爭將軍臺的選材選醫之策,更有人不惜以殘酷的手法對付朝廷教導的醫女。這是他們的不明,他們的愚癡,而我的愚癡和不明,則是他們如何抗爭,我都要讓我寫的、舜安彥帶去的那些書教下去。”
“你不是說不想青史里的半頁紙嗎”
“是爭權奪利的青史里的半頁紙,不是朝聞道,夕死可的那頁。”
“那舜安彥呢,你不是喜歡他嗎不和他過了”
“他我或許是很喜歡他,但我更喜歡自己心里的那只鴻雁。”
康熙坐在竹席之上,默然許久,緊緊握拳,沒有出聲。
元衿深深一嘆,蹲在了這位皇阿瑪身旁。
“您或許看不懂我的鴻雁,也不能理解我的心情。但您就退一步,哥哥們大爭在即,您忍心讓我在京城活在夾縫之中嗎即沒有希望又活在絕望里的元衿,又能活多久呢”
他松開了拳頭,伸出手來攬住了元衿的肩膀。
小小的孩子,也是已經長大的孩子,他忽視過、疼過,也生氣過,可終究啊
他望著天喃喃說“元衿,朕好像,從來沒懂過你。”
佟園。
“老爺,老爺”佟老夫人最近偶感風寒,偏偏又遇上夫君和長孫從南巡歸來后鬧不快,她里外調停兩邊捏合,卻怎么也捏不起來,“老爺孩子這幾天好好的在家里看書寫字,你怎么又抄上荊條”
佟老夫人捏著佟國維的手腕,就要去奪那滿是刺的荊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