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承受了比家里其他人更多些的生離死別,張廷璐即便自己無比難過,卻怕二哥撐不過去。
屋里壓抑的氣氛中凝聚著哀傷的痛楚。
張英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忽然朝旁邊轉了轉眼睛,想看什么似的。
悲傷至極的張廷璐恍然驚覺,忽然有了些精神,猛地站起來“父親兒子讓人去拿,兒子我去院子里接晨姐兒”
張家滿門清貴,張英長在書香世家,最重守諾。
前兩日他還讓人做了個小金瓔珞,想著等晨姐兒百日的時候,他去吃百日酒親手把它給孩子做禮物。
眼看著是不行了。
但他最近一直惦記著這個,張廷玉便想到了父親想做卻沒能做成的事情應當就是它,忙讓人去取金瓔珞。
而后張廷玉跌跌撞撞跑到門外,想看看抱著晨姐兒的乳母走到哪兒了,誰知走到院子里,看到的卻是另外一番情景。
臘月梅枝奇巧,梅樹旁,乳母抱著襁褓嬰孩站在那兒。不遠處,一個男童正繃著臉盯著他們,眼睛一動不動。
“張若溎”張廷玉喝問兒子“你杵在這里做什么”
張若溎方才五歲,已經是個小大人的模樣了,板著小臉兒,氣質很像祖父張英。
如今大家都忙著為張英而悲痛,只他一個人守在院子里,一動不動,這讓張廷玉十分生氣。
張廷玉暗惱兒子不孝,氣得想打他,指了地面命令道“跪下”
張若溎直愣愣跪了下去,卻脊背挺直,小臉兒全然都是不服輸的樣子。
胤禛正好從屋里出來,忙攔住張廷玉,溫聲問男童“若溎為何不肯進屋你不想看祖父嗎”
張若溎一板一眼說道“我想去看祖父。可祖父這幾日時常叮囑我,往后無論是暉哥兒或者是晨妹妹遇到事情,我都要幫襯著點。他們是我父親的學生,就如同是我的兄弟姐妹。我身為父親長子,理應照顧好他們。”
所有人聽得一愣,包括胤禛和張廷玉。
張若溎指著梅樹旁的屋檐“前幾日下過雨,屋檐上的冰凌一直沒化。乳母抱著晨妹妹在樹下,恰好距離冰凌不愿。我怕那冰凌掉下來砸到妹妹,想進屋,又想著要不要勸乳母離遠點,還怕我對她來說是個幼童不肯聽我的。猶豫的功夫就遲了進屋的時間。”
他再怎么沉穩,也不過是個五六歲大的孩子。能夠思考那么多,已然難得。
胤禛蹲下來問“你怎么知道這是晨妹妹的”
“那襁褓花紋是父親讓人送去的布料。”張若溎說“父親讓人專門做的這種布料,說是有祈福的美意,專門送給四福晉和晨妹妹的。獨此一個。”
胤禛頓時心疼了,這孩子年紀小小卻思慮甚多,忙抱起他來“走,伯伯帶你過去看你祖父。”
張廷玉趕忙來攔“四爺,讓他自己走就行。那么大了,又很重”
“無妨。”胤禛嘆息“暉哥兒從小到大,吃住都在你這兒。你抱他何嘗是幾次的問題了若溎跟我自家孩子似的,無需多禮。”說著大跨著步子把孩子抱進屋里。
張廷玉就喊了乳母進屋。
胤禛抱著張若溎到了張英床前,張若溎跳下來后,噗通跪下“孫兒來遲了,祖父,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說著他站起來,跑到張英身邊,吧唧在爺爺臉頰上親了一口。
張英眼角隱約有了濕意。
這時候張廷玉遣了去拿金瓔珞的人也已經到了。張廷玉抱著晨姐兒到張英跟前“父親,您看,四福晉讓人把晨姐兒抱來給您看了。”
小小嬰孩兒睡得香甜,粉嘟嘟的小臉甚是可愛。
七十歲的老人,干瘦得不成樣子。張英掀開干皺的眼皮轉了轉渾濁的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身邊粉雕玉琢的小孩兒。
張廷玉又把金瓔珞拿來“您給她準備的禮物,兒子幫您拿來了。”
張英忽然就笑了,枯瘦的臉上綻開微笑。
但是,很快的,老人笑容消失,緊繃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