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琢磨著要不要叫來倌夫,再喊兩個小倌過來伺候,門外便走進來一個唇紅齒白的美少年。
少年身著杏色薄衣,一襲烏發用竹簪別住,手里抱著一把箜篌,低眉順目施施而來。
他眼眸飛快的左右觀望一瞬,依著直覺,將視線落在孤身一人的宋鼎鼎身上。
沒等她招手,他已是快步上前,落座在了她身旁,屈膝作揖“小生呂察見過女君。”
對于面前這個少年的自稱,宋鼎鼎覺得有些稀奇,遂丹樓里其他小倌都自稱小人,奴家,或妾身,獨獨這個叫做呂察的少年自稱小生。
宋鼎鼎看著他“你是讀書人”
他愣了一下,沉默半晌后,垂著頭低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呂察是遂丹樓里剛來沒多久的新人,被倌夫當做花魁招牌培養,但他自恃清高,遭了不少苦,經常被遂丹樓里其他的小倌欺負。
他那輕輕的一聲嗯,很快便招來了身旁小倌的嘲笑,他們面帶諷刺,五官略微扭曲,聲聲刺耳討伐著呂察。
“咱們得趕緊供起來呂察,沒準呂察考個功名利祿,連帶著咱們也要雞犬升天呢。”
“可不是,誰不知道咱們遂丹樓里有個清高的讀書人偏就是讀了一肚子的圣賢書,卻連男子無才便是德這句箴言都沒聽說過。”
“生了條賤命,又投胎投成了男兒身,如今因為姐姐沒錢娶親,便被賣進了遂丹樓做妓子。能嫁人生女已是上天恩賜,還癡心妄想做什么讀書人,真是可笑”
“讀書有什么用還不如趁早贖身嫁人,若能為女君開枝散葉,生下個寶貝女兒,那下半生也算是有著落了。”
呂察的腦袋越垂越低,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他只是喜歡讀書識字,為什么他就必須要趁早嫁人生女,為什么只有嫁個好人家,他后半生才算是有著落。
為什么他們同為男子,卻要貶低自己,若是想識文斷字、自力更生,不愿成婚生女便會被當做異類謾罵打擊。
為什么這世界對他們有這么大的惡意
“你們笑什么”顧朝雨低喝一聲,推開倚在她身上的兩個美男子,頸間青筋凸起“讀書怎么了不嫁人又怎么了”
她一直在忍耐,生怕破壞了宋鼎鼎的計劃,可看著呂察越發黯淡的眸色,她仿佛在一瞬間,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那時的她,被父母賣給宮里的老太監做對食,只為養活她剛出生沒多久的幼弟。
但她不明白,她也是爹娘生養的孩子,為什么她長兄可以識字讀書,她卻要砍柴喂豬下地干活,為什么她長兄可以吃蛋吃肉,她卻只能喝清水粥吃糠咽菜。
添了幼弟之后,她甚至連活下去的權利都被剝奪,要去伺候那個又老又丑的惡心東西。
這一切都因為她是個女子,也只是因為她是個女子。
“對不起。”顧朝雨喉間微微哽咽,她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宋鼎鼎道“我出去冷靜一下。”
在她疾步離去之后,宋鼎鼎嘆了口氣。
即便是幾千年后的今天,也沒有做到真正意義上的男女平等,家里老人重男輕女的觀念,職場社會對女性的歧視偏見,世俗對女性的束縛和枷鎖。
就連她現代還算開明的父母,也禁不住偶爾會念叨一句,女人要是不生孩子,那能算是個完整的女人嗎。
仿佛一句話便否定了女人存在的價值,仿佛女人存在的意義就是嫁人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