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她沾到枕頭就能睡著,今日卻不知為何怎么都睡不著,看著他棱角分明的俊臉,伸手輕輕將他皺起的眉峰撫平。
男人伸手將她按進懷里,卻沒醒。
六月的暴雨,夾雜著滾滾的夏雷。陸祈皺起眉頭,夢里是漫天的濃霧,有清脆急促的鈴鐺聲傳來,他循著鈴鐺的聲音走進霧里,滿山輕霧散去,是孤云山,以及木屋下懸掛著的古青色鈴鐺。
“先生,這鈴鐺為何無風也能響”穿著素色襦裙,盤著可愛雙丫髻的少女仰著小臉,站在廊下好奇地問道。
她小臉粉妝玉琢,是縮小版的長思,清靈可愛。
“無風,但是心動,鈴鐺便響了。”他伸手撫摸著小長思的腦袋,柔聲問道,“今日的課業可有不懂的”
“有。”小少女苦惱地說道,“長思學的好慢呀,這書為何這樣厚,還這樣難懂”
他低低笑道“你還小,若是你這般年紀就能通曉諸子百家,豈不是要以書入圣。課業莫要有壓力。”
“哦。”小少女開心起來,拉著他雪白如流云的袖擺,糯糯地說道,“那長思想快快長大。”
山中歲月猶如走馬觀花,他們在孤云山留下了無數的足跡,有時候他上山采藥,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木屋,便帶著她一同上山,等她走累了,便拘來一只山間的小鹿,讓她坐在小鹿背上,亦或者他背著她,小鹿背著藥簍。
有時候下山,人潮擁擠,怕走散,他牽著她的手,再給她買一盞造型精巧的提燈,這樣就算走散,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她。
從細雨綿綿的初春到大雪紛飛的寒冬,歲月輪換,始終是兩人四季三餐。
后來少女一點點地長大,溫馨的山中歲月被打碎。
鈴鐺聲漸急,陸祈感覺自己跟夢中的男人融為了一體,感受著他的喜怒哀樂,他大多時候是沒有什么情緒的,猶如一顆入世歷練的頑石,要在紅塵中磨煉成最溫良的美玉,只是少女長大,離開了孤云山。
頑石未磨煉成美玉,便失去了溫度,山間的日子總是清冷孤寂,猶如天上星盤,他開始入定悟道,以渡過這慢慢長夜。
一年、兩年、三年他漸漸看清了那條隱藏在迷霧中的小路,大周氣數已盡,他該離去,回到道觀,走他出生時就既定的道路。
只是他總對自己說,再等等,再等等,他也不知道自己等的是什么,去遲遲沒有踏上那條路,而是枯等在孤云山。
就這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迷霧盡散,他看到了上山來的李長思,那時他聽到了心底的聲音,原來等的一直都是她呀。
像是隔了幾世,終于等到了心里的那個人,她似是從歲月深處走出來,一筆一劃勾勒出的都是他喜歡的模樣,她走到他而前,問道“先生,你愿意與我一起走嗎”
走走去哪里這天下之大,牢籠從來都在心中,他想與她一起走,卻轉身低低說道“我們不同路的。”
他要走的路是那條直通天闕的清冷小路,她走的是紅塵萬丈的浮華之路,他入不了紅塵,她也上不了天闕。
然后她便頭也不回地踏上了布滿黑暗荊棘的不歸路,他在后而追趕,卻無論如何都追趕不上。
此后鈴鐺聲開始嘶啞、破碎,濃霧漸被鮮血染紅,黑暗猶如吞天的巨獸,如淵降臨,他被打落了脊骨,跌落到了塵埃,想悲鳴,卻發不出一絲的聲音。
被血淹沒的帝宮,崩塌的孤云山,被掩埋的棺中人,還有每百年一次的轉世,三十而亡的詛咒以及死亡瞬間的記憶溯源,陸祈猛然驚醒過來,冷汗浸濕了睡衣,渾身冰冷顫抖。
他眼尾猩紅,從那段黑暗的記憶里抽身出來,重重將李長思抱緊。
“怎么了”李長思聲音微啞,迷迷糊糊中被他緊緊抱住,男人力度十分的大,勒的她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