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哭什么”貓尿這東西,真是女人天生的武器,便就算他這樣的王者,看見她這小婢女眼圈通紅,都收斂了慍怒轉成不忍和憐恤。
那時吟兒仰著頭咧著嘴姿態全無哭得像個孩子,有什么過分,她本來就是個孩子,就是眼前人的孩子啊他帶給她生命,卻沒有親眼看著她長大,錯過她人生每一個重要的時刻、時時刻刻她原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向父親撒嬌的孩子,活蹦亂跳的,哭哭笑笑的,哪怕無理取鬧的,在父親那里,都是對的,即便已經二十三歲了,被無數人尊為盟主或主母,在父親那里,還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兒。
完顏永璉,傳說已久從未謀面名叫父親的梟雄,他此刻近在咫尺吟兒有千言萬語卻一句都說不出口
“可知道這地方是會寧府禁地,擅入者以死罪論處”他頓了一頓,看她體弱多病的模樣,怎可能以重罪處罰,于是拂袖轉身,“你出去后,向陳鑄領個杖擊的罰便是。”
吟兒見他要走,急忙跟隨一步,淚還僵在眼角未干“我,我出不去”他適才言辭之中,提醒了吟兒這地方原有另一個入口,這入口在會寧府還是一個禁地可惜,吟兒卻由今天這個鮮為人知的地道來了。
“我我是在花園里種樹,踩到東西不小心掉下來的”所幸她喬裝成家奴,惜音劍也未佩戴,否則豈能瞞過他的眼,然而她說的這席話,又都是實話。“我該怎么出去”吟兒黯然垂眸,感傷不已,聲音越來越小。
她不是不想認他,這個小時候做夢都想相見的男人,這一聲三歲嬰孩都能喚出來的“爹”,在此刻遠離人間很遠很久的黃泉幽冥,足可迫她忘卻盟軍的很多人很多事、純然被他一個人的氣質吸引,這也許,就是骨肉親情最深最切的感應但吟兒,牢牢地記得,還有另一個男人,林阡他才是她的依存和歸屬,他才是她活下去的動力和理由,是他見證了她的成長成熟、每一次悲喜和得失,是他與她風風雨雨行了一千一萬里路。那個傻小子,此刻正為她屈尊盜藥,此刻正迎戰隴陜的十二元神,此刻正經歷一些本不該經歷的事、一場本不該如此發展的人生
“是啊,竟忘了這丫頭的伎倆。”完顏永璉聽吟兒說花園里還有機關,恍然悟,微笑憶,仿佛時間還停在二十年前。
他口中丫頭,是母親嗎吟兒霎時懂了,這機關,這通道,這地下的格局,全然是她的母親柳月所造,匠心獨運,嘆為觀止。所以,冥冥之中,是柳月在牽引他父女二人相見。
然而相見又如何還是個遲鈍的父親,和一個狠心的女兒
他相信了她的話,于是帶著她往出口去原來,只需逆著這條溪河往上游走即可,期間并無多少岔路或阻障,和吟兒想象中完全不同。除了最后水流過猛不易跋涉之外,再無別的難處。
但恐怕就是因這瀑流數丈極難攀援,他才親自帶她往此地來吧。吟兒見他堂堂一個王爺,權傾朝野,把握天下,卻連一個小小的家奴都能親善對待,心中隱隱震撼。
可是吟兒也察覺出一個細節,就是無論這條路再怎么泥濘、水勢再如何兇急,他與她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最多只容許她本能抱住他的臂,臨近出口,吟兒緊緊靠著他走,一邊喘氣一邊想,他或許也答應過母親,以后,這一輩子,就只背她一個人
“捉緊我。”他說。吟兒看見眼前這浩瀚飛瀑,不自禁抱住他的胳膊,剛嗯了一聲,就見他飛身騰空,交睫之間,已踏水躍行十余步,身雖傾斜,勢卻向上,駕輕就熟,輕松自如。好漂亮的輕功,吟兒再修十年,只怕也沒到他皮毛。
稱絕之際,吟兒忽然想起了母親,當年對于母親來說,這個武功卓絕卻來自金國立場敵對的男人,是否也對母親承諾過,“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正自失神,忽聽他開口說了一句話,她沒聽到,以為他在問她來歷,啊了一聲搪塞“我我是陳將軍的家奴,養花,養花”
“小花奴,是在問你多大的年紀”他笑起來,明明很溫和,卻難掩威嚴。
“我,我,二十三歲”她據實回答。他一怔,沉思,到平地上并行了片刻,他看著她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