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過了多年。這里仍然未變,卻明顯,已很久無人來過。林阡心念一動,為什么這個用來銘記的地方,娘卻再也不曾來過她是在告訴他,未釋懷,心死矣這段流浪和苦難,她何嘗不是希望他記得,希望他銘刻在心里時刻記得報仇他既忘了,她當然心死了。
一步步走近回憶,扶起那陳舊的紡車,推開那破陋的屋門,觸到那斑駁的泥墻一時之間,喉嚨竟澀得生疼。
離開泰安的最后一面,慶元二年的仲夏夜,他穿著她做的衣,由她目送走上征程四歲那年,他就會背,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語言、漢字、金文,都是她教他。
五歲那年,他剛開始練武,就已頻繁斗毆,跟村東頭的紈绔打,跟大地痞小流氓都打。從來都是別人挑起,從來也都是他被打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家常便飯他們找他,沒有別的原因記事起他就知道他是“奸細后人”。那時的他沒有朋友,宋賢才四歲當然還不曾出現,只有新嶼打抱不平救過他但縱然后來結拜兄弟,他都不希望新嶼和宋賢靠他太近,因為五歲起他就知道,總有一天他會被千夫所指,他不希望任何他珍惜的人受他牽連。
奸細后人,一個理由,就能被一群人圍著踢,爭著欺,輪著揍但一個巴掌拍不響,打得激烈是因為他還手,他沒有一次服輸過。
還手的原因很簡單,“不準罵我爹我爹是好人”明知道每次都是同一個結局,他都不肯向他們服軟,為什么不肯服軟難道你打了命運就可以改變是越不能改變自己,才越想去改變別人吧,要改變別人、當然要打
七歲那年他懂事了,他漸漸學會不還手,不還手不一定是懦夫。是她對他說,改變別人的方法不是打,是顛覆別人所處的整個世界。如何顛覆與其一觸即發,不如十年磨一劍劍法基礎,忍辱負重,做人道理,都是她教他。
但很快他卻又一次還手了,地頭蛇的寶貝兒子馮有南,被他打到了臥床不起,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那天的夕陽和今天一樣炫紅,她把他從馮家拾回來,勒令他跪在屋門口,按著家法狠狠地抽,一邊打她一邊怒喝,你這小子,還打不打了他奄奄一息卻還倔強地說,娘我不后悔。暈過去,再醒來,只看到她抱著自己,淚都快流盡了。
可惜不久他卻后悔了,因為這件事,不幸惹來了馮鐵戶,于是有了那一段至死不忘的記憶辱罵與爭執之際,馮鐵戶失手將胡水靈推到了墻角上就是現在,林阡手指碰觸的地方,血跡是不是早已經干了,為什么覺得那里還留著淺紅。那時他真怕娘親會死,馮鐵戶看見她死了登時被嚇跑了,同樣被馮鐵戶打到遍體鱗傷的他,哭喊著爬到胡水靈身邊去,只見胡水靈笑著轉頭看他,說說了什么是那句,“仇恨、傷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絕之”那句,林阡闖蕩江湖的一貫原則
于是,他真的擔負起了這份刺殺辛棄疾的使命,義無反顧,全心全意,為了娘額頭上的那道傷疤,一定要顛覆南宋武林的是非觀縱使那時的他根本不理解,刺殺辛棄疾和顛覆是非觀有什么必然聯系但既然娘說要殺,殺了那人就可以
為何記憶卻拼接不起來,何時開始變的,泰安的山道,江西的瓢泉,川蜀的烽煙胡水靈糾結的姓名,是林阡、鳳簫吟、辛棄疾
變了,確實是他變了,江西瓢泉,是他背離初衷,娘額上的傷疤,敗給了亡國小孩的一滴眼淚。“不信太平策,只愿整乾坤”,是他對辛棄疾的承諾,也是走上全新旅程的宣言
但他,其實一路都在顛覆南宋武林的是非觀啊,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一路相陪的也換做了吟兒。吟兒臉上的那道傷疤,成為他打川北、打隴陜的最強動力。然而,他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竟卻是這般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