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及楚風月,難免有些惆悵,在這個寒冷料峭的晚上,紇石烈桓端四顧周圍畝余的水域,昏沉的夜色下群山倒映其中如墨,一時之間,湖畔的植物好像都成了“夜寒罌粟”
那寒毒,是紇石烈帶著楚風月一起制得,邵鴻淵放手不管,所以連名字都是師兄妹合作起的。曾經紇石烈滿足地認為,這就是天下間最大的幸福。
然而那晚,平邑農家,楚風月卻助史潑立對他誘殺說不在意,那不可能,紇石烈不僅在意,而且還耿耿于懷。大失所望,百思不解,甚至有點恨她但他失望、不解和恨,不是師妹要殺他,而是,師妹為了另一個男人殺他。那個人,偏還是南宋武林的天驕徐轅想不到,情場,戰場,徐轅此人,都注定為紇石烈的勁敵,命運之奇妙,誰可能想到。
山東之戰始終拉鋸,雖然大事要緊、兒女私情靠邊,但紇石烈不止一次惦念楚風月,希望楚風月回心轉意,一有時間都會追憶她的點點滴滴,然而時間久了,風月仍然不曾回來如此決絕,紇石烈卻反而漸漸地想通了
那是師妹的選擇,應該尊重。
楚風月是怎樣的人,紇石烈清清楚楚。記憶里,她有過兩種面目,一個是剛進師門時的驚恐、弱小、孤獨,一個是戰場殺伐時的果敢、凌厲、決絕,除此之外,她其實還有過一面,只不過只流露過一次罷了。二十年前的那個元夜,中都的花市上,人聲鼎沸,車來馬往,熱鬧得跟詩詞里的江南一樣,剛隨師父辦完事情的他倆恰好路過,風月忽然在一個琳瑯滿目的小攤前站定,眼睛發直,咧著嘴笑,就那一次,那一個笑,太干凈,太純粹,紇石烈久久不忘。那時他兜里要是有銀兩,他發誓他一定會幫風月將那整個攤子都買下來,不管她喜歡那上面的什么。
直到后來,紇石烈才終于懂,風月為什么那么歡喜。她不一定是喜歡某一只玉佩,某一塊翡翠,某一張面具她只是,喜歡江南節日的印象,她生命里最好的時光風月的骨子里,注定流淌著南宋之血,所以到金國的這二十多年,她一直都很難融入,是被逼強迫才融入,卻隱隱對南宋存在著一分留戀南宋的武林天驕,怎能不是她的向往。
紇石烈心還陷在回憶里,不知不覺間,身已到了某個集鎮來,很熱鬧,正好是快過年了洋溢著節日氣息,雖不如中都那般人多,好歹也燈火通明,街道上有不少置辦年貨的老人、婦人、孩子。男人很少,這一刻紇石烈原也在感懷戰爭,可看到他們臉上的笑意又覺溫馨許多,盡管戰爭一定很令他們仇恨,他們卻仍還愛著這個世界溫馨襲過,不禁又想起風月,那年她臉上的笑容,何嘗不是令紇石烈憐惜至今,但為何現在的他,會驀地駐足、念起那首漢人的詩,去年月圓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月圓時,花市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青衫袖
“師兄”
紇石烈一驚,是幻覺嗎為何她的聲音,會這么巧出現在腦后。
“師兄,果然是你”那聲音,略顯焦慮,卻是楚風月無疑。紇石烈悵然轉過身去,看見她驚喜上前,一時之間,只覺得萬般巧合,可千言萬語,竟不知從何說起。怔怔看著她,尋常女子的打扮,雖不適應,卻太貼合“風月”
“我”楚風月也是一樣,在見到他的第一刻明明喜悅,可確定了是他之后突然就哽住,久矣,看他仍呆滯著看她,她眼圈一紅,終直接說,“上回的事,對不起。”
“不,沒什么。”紇石烈一愣,搖了搖頭,“誘殺的事我不怪你,你有苦衷。”至于愛上徐轅,她沒有對不起他,不屬于她道歉的范疇。
楚風月臉上綻出喜悅“師兄能諒解,風月便無憾了。”
此鎮離摩天嶺月觀峰皆不遠,目前儼然為兩軍之交界、陣地之前沿,敵我之邊境。不刻,便有一隊金軍路過,再片刻,又有宋匪人馬經行。
“風月”紇石烈忽然憶起什么,“你應當避嫌躲開我們,應當不到這么北才是,怎會”卻又止住,她來這么北,和他到這么南,理由是一樣的,只不過,為了不同的人。
“師兄,雖然我是為了作戰才到山東來,但現在,卻希望山東之戰快些結束,好可以與徐轅敞開心懷。”楚風月回答時,面含一絲內疚,“卻終是愧對了師兄,師父,和王爺”徐轅曾囑咐她躲開認識的人,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卻因為心中有愧,故而在第一刻就喚住了紇石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