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那時胡水靈看不到這么多,那時胡水靈亦斬釘截鐵與張安國斷絕關系。信仰不容玷污,哪怕那是愛侶。他做錯了就是錯了,胡水靈可以把他的罪名降到客觀層次,但絕不否認他有罪。
卻就像斷不掉的宿怨,可巧也是那多事之秋,十七歲的胡水靈,意外發現自己有了身孕無奈降金,只因無處棲身,孩子本沒有錯,何況胡水靈還有其余的家人,需要張安國的支撐。
終到了那一天,濟州城張安國的住所中,辛棄疾率領精銳,趁酒宴將他劫持,押送回宋治罪,昔日兄弟,今朝反目,胡水靈知,自此一去,再無相見之日,義軍中堅定者對叛徒,從來都是殺一儆百胡水靈雖也凄楚,卻并無痛恨辛棄疾之意,是非黑白,她清楚得很。
但她沒想到的是,辛棄疾手下的那些精銳,會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張家胡家的其余人斬盡殺絕如果說,這就是株連九族幾十年后,殺人者可以解釋,自己只是氣急敗壞,縱容者可以推卸,自己沒有約束好手下,幾十年后,那些荒魂該何處陳述冤屈
歷史本就是鮮血淋漓的,但每一頁,都是以血覆血,永遠不知道后面隱蔽了多少枝節,只知道對叛徒持之以恒的唾罵,和對英雄極盡可能的歌頌。
仇恨從那時種下,仇恨只因為不公道。
靠著身負武功逃出生天,原想隱姓埋名做個平民,為張安國生了個兒子的她原也無欲無求,這個遺腹子,胡水靈指望培養他洗刷父輩的恥胡水靈雖覺張府事件不公道,但當時她討回公道的方式是這樣的就讓這個孩子,做和他父親不一樣的人,行俠仗義,投效新的義軍。
然而,往往世道不是這么如你所愿,你想隱姓埋名,他們人人喊打,你想行俠仗義,他們不領你情。在泰安的近十年生活,胡水靈都堅定決心要拉扯大的這個兒子,背負著“奸細后人”的枷鎖卻不肯屈服,竟在一次斗毆中不幸夭折。
那一年胡水靈真想,自己也病死了,或瘋了,就好了卻挺了過來,有時候堅強的人反而命苦,越命苦,越堅強。
胡水靈于是獨身一人,在金宋的江湖和朝野游走,各種關于辛棄疾殺張安國事件的記載、筆談或說書,各種關于林楚江的抗金聯盟,對張安國事件的渲染、衍生或歪曲。她忽然明白了張安國的被妖魔化,是她那么些年艱難的根本原因。張安國,因為辛棄疾的緣故,已注定被載入青史、遺臭萬年,又因為林楚江的緣故,而成為當今天下的唾棄對象、典型反例,無論武林出了哪個敗類,盟軍出了哪個叛徒,祖師都是張安國。
“仇恨、傷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絕之。”這一句,是她教育兒子任何事情都要笑著豁達地去面對的訓條。
很多訓條,教育別人可以,自己卻做不到。胡水靈從看破的時候起再也不真心笑。
十幾年前就扎了根卻塵封的仇恨,終因這個世界愈發不平而翻新。兒子死了,當然死了,他不符合這個世界的規則,但胡水靈不會因此而妥協,討回公道的方式,是顛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