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散揆、凌大杰、黃摑的表情里盡皆流露出“殺雞焉用牛刀”的驚詫,吟兒也萬料不到完顏永璉的第一句話竟是讓她上前與他決勝一時都分辨不清她究竟是抗金聯盟的盟主,還是那個在中都的王府里學了多年琴棋書畫的完顏暮煙,終于有一天父王平定山東歸來、嚴厲說要試探她這段時間的棋藝進步
卻哪有時間恍惚,當敵我的眼光全定在她一個人身上,吟兒只能以最快速度驅趕走一切心情,篤定地回應了一聲“好”繼而移步。原本,仆散揆就沒有資格向她宣戰雖然年齡屬于晚輩,但身份上吟兒好歹是林阡的妻子,應當能與完顏永璉平起平坐。
“不必三局兩勝。若你能平一局,我便放了所有。”完顏永璉看著這個傳聞已久初次謀面的年輕女匪首,示出如是公平。吟兒越走越近,聽出這句依稀是獨孤清絕的口吻雖狂氣因閱歷的緣故內斂,但恃才傲物得是這樣理所當然
心念一動,實則適才岳離對凌大杰的喝止,透露出這場談判并不像吟兒事先想得那么殘酷,即使戰俘們救不回來也不會就地屠滅,因為完顏永璉原則上不會以殺戮征服,更重要的一點吟兒也看了出來,金方的目的不在這些戰俘,而恰恰在她,和她身后的盟軍
凌大杰為難她的根因,不是狼性野蠻嗜好殺人,也不是硬要指民作匪寧枉勿縱,當然更不是完顏永璉對漢人冷血無情,而是,要借此主動權令盟軍失勢,要把林匪的孱弱與艱難傳揚,要杜絕河朔燕云的民眾繼續向林阡靠攏
是因為要讓盟軍失體,所以才有了這場談判因此吟兒能不能贏、帶不帶得走戰俘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吟兒不能怯戰、不能氣短哪怕最后真的輸了棋、輸了這場談判,也應最小程度地失民心,失國格
當然,若是能平父親一盤,甚至贏他,成功救下這些人質,倒也不失齊美吟兒每行一步都如履針尖,但出于對棋藝的自信,還對釋放所有戰俘抱懷希望。
幾步之遙,完顏永璉的樣子已清晰可見。不同于上次相逢的著裝,他今次一襲淡藍衣袍,卻不改皇族貴胄的高華,王者劍眉,威武正氣,吟兒既不敢直視,又不自覺被吸引
吟兒這心情,就像風七蕪在隴西,第一次看到林阡一樣。林阡和完顏永璉,雖然出身不同,卻有許多相通之處忽然有些失神,父親聽懂了自己適才的說辭嗎應該懂吧,世人因隴南之役而強加給他的嗜殺之惡名,不正與那場摩天嶺之戰林阡走火入魔得到的后果一樣這世界煞是可笑,令一些人最懼最畏的王者,恰是內心最干凈最理想化的那一個。
沖這一點吟兒也一直相信隴南之役是忘乎所以才犯的錯、那是父親從始至終唯一一次喪失本心;調軍嶺血洗原是造勢夸大,父親對梁宿星說展露武力卻也一定吩咐過不可濫用;而箭桿峪之戰雖然傷亡慘重,實質上戰爭哪一場不血腥宋軍之憤,實都是被梁宿星的駭人戰力激起的,父親的決策并無過分之處,梁宿星也確實只挑力挽狂瀾的人下了狠手
或許,若不是山東紅襖寨諸如楊鞍、劉二祖等人都是誓死不被招安,完顏永璉可能早就已經恩威并施像對豫王府一樣大半都收服了、不至于被林阡鉆了空子扭轉局勢;而如果換林阡比完顏永璉晚到一步,真的很有可能被紅襖寨的人見識到王爺其實是怎樣的人繼而降服然則,若世上本無吟兒也沒有隴南之役這個污點,那么何來的楊鞍劉二祖等人誓死不被金國招安吟兒心中平添愧疚,不察完顏永璉凝視她時、明顯蹙眉半帶疑惑。
不刻弈棋已然開始,吟兒收起雜亂心緒,告誡自己無論發生什么都千萬不要露怯。這場談判的作用和楚風流當年將林阡的通緝貼滿隴陜有所不同,楚風流等人弱于林阡就只能宣揚其惡名,完顏永璉則站在強者的立場上明擺著要弱化林阡
隴陜,通緝吟兒驀地又是一震,想起林阡曾下令把通緝令上的黑寡婦都涂黑,為的是不被完顏永璉發現她正是那個地宮里被他撞見的小花奴,陳鑄家的小花奴再聯系到當年赫連華岳對陳鑄種種不忠指證,暗叫不好,今天來得緊急,加上她本身就不縝密,竟把這么重要的環節給忘了
只記得不要露出那關鍵一招,只記得自己的心和勇氣,卻忘了自己的面容,和陳鑄將軍的忠誠綁在一根繩上否則,再怎么倉促她今天也該喬裝啊合該是天在安排這場悲喜,等到了完顏永璉的面前坐下、手中已然執棋,她才陡然想起了這個關鍵,措手不及
“我與盟主可曾見過”完顏永璉發問之時,恰好她震驚回神,下意識地看向他的臉龐,神情是那樣的難以捉摸她不知他有沒有憶起、有無故意,倒是這句“盟主”,讓她的心漸漸定了,打定主意,矢口否認“慕名久矣,不曾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