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禧元年臘月末,曹玄率眾返回川蜀向吳曦述職。
兵馬尚未過境,便能感覺到宋廷舉國北伐之氣象,縱使金境邊民都有叛金歸宋之意,情緒高漲、難以掩飾,偶然提及吳曦都統,仰慕、崇拜溢于言表。
南宋軍民之士氣,可想而知。
“吳氏名聲實在響亮。”曹玄心知肚明,吳曦之所以受到如此擁戴,完全是受其祖父蒙蔭。在川陜百姓心中,吳玠、吳璘、吳拱、吳挺神圣不可侵犯,一聽吳曦就在不遠,自然民心所向、軍心凝聚。
為了這場箭在弦上的開禧北伐,韓侂胄早在四年前便將黨禁弛緩、恩威兼施以籠絡人心,三年前開始大造戰艦,兩年前整頓各路官軍、為韓世忠建廟、追封岳飛為王,去年則設澉浦水軍、增置襄陽騎兵。吳曦作為韓侂胄的親密政治盟友,在郭杲死后即赴任興州都統,亦是韓侂胄在伐金西線所布關鍵棋子。韓侂胄之所以選擇吳曦,必然有一部分原因便是這威信與號召。
“丞相北伐之心早已有之,卻實在操之過急。”曹玄和林阡的看法一樣,韓侂胄發動北伐,除卻想要“立蓋世功名以自固”之外,更因為確實嗅出了金朝的內憂外患,一方面金朝近年來經常與盟軍膠著,一方面其內在急劇衰敗、北方邊境不安。韓侂胄審時度勢并不糊涂,然而他卻把官軍自身的腐朽忽略不計,更加不知道蒙古具體有多強。
“這場戰役,早了至少十年。”曹玄嘆了口氣,愁眉緊鎖。
待到進入宋境以內,沿途路過的所有城鎮,皆有百姓殺豬宰羊、張燈結彩、夾道歡迎。
“是吳都統的人”“將軍們,早日帶我們打回去啊”曹玄等人原以為他們消息靈通迎接自己凱旋,然而意外得知他們只不過是看見官軍旗號、激動近前犒勞吳都統部下罷了。
一干百姓,望見他們如見慈父慈母,圍前繞后,尤其老者,老淚縱橫。
“名比實強,卻也不至于此。”覃豐難免驚訝,看著眼前熱鬧豐盛有如勝戰后犒賞三軍的場面,意識到吳曦受擁戴程度比想象中還要大。
留守于短刀谷內的曹玄副將跋涉千里前來相會,同時給他們帶來了吳曦的緊急調令吳曦指示曹玄不必回谷,而是代表官軍直接前往邊境駐守。曹玄接令,向副將問起川蜀這幾個月的軍政風云,獲悉吳曦果然忙于造勢。大張旗鼓如他,一則帶領文官武將拜謁“義烈廟”、祭祀祖父宣告志向,二則加緊練兵、激勵士氣,三則治理奸細、暴尸示眾,四則反間金朝、招降邊民。
“若真只是這樣倒也罷了,然而”副將說時,苦笑搖頭,“吳都統的部將在邊境湊巧抓到個奸細,連日來便一直圍繞著這件事大做文章,眼見百姓們對吳都統的能力和作為稱道,靠吳家吃飯的那幫人一不做二不休,竟還寫了文章歌頌他,漸漸吹捧成了北伐抗金第一人,名士、群眾便人云亦云。”
“他也真好意思啊”覃豐笑起來。
“說到底他還是壓抑得太久,總算可以借北伐的東風嶄露頭角。”曹玄出于理解笑嘆。
“谷內義軍,多半不服”覃豐笑畢,略帶擔憂。
“自然有不屑者,包括蘇降雪郭杲舊部。畢竟吳都統做了多少,大家都看在眼里。然而一旦不以為然,便會被吳軍譏諷,一來二去,難免摩擦。”副將在曹玄面前全是最真實的態度,即便他出身官軍這件事也偏向于盟軍,可見蘇郭舊部都已與盟軍合二為一,“歌功頌德、溜須拍馬的著實太多,都說吳都統三字便代表抗金,誰敢質疑他就是對抗金質疑,如此占據輿論,實在難以服眾。”
“這般說來,谷內又有嫌隙。”覃豐猜測。往往一個觀點拋出,總有人支持有人反對,然而當一方企圖占據道德制高點綁架對面,難免會引起反感和反彈。
曹玄也蹙起眉,這從根本上傷害著他將官軍義軍融合的原則。
這幾年吳曦對曹玄可謂言聽計從,然而他為了支援隴陜、降服蘇氏不得不離開,才數月而已吳曦便本性畢露。暫時接管了谷中三軍的風鳴澗、向來幫林阡居中調停或對外斡旋的天驕,畢竟都是代表義軍、與吳軍隔層關系,不似曹玄這般可以近距影響吳曦。
“兩邊爭執不下,難免擾亂谷中安寧,中立的勢力便生了疑,問吳軍這奸細是怎么抓到的,還忖度這奸細是金人故意送的,表面有利于短刀谷,實際就是要亂我們短刀谷。”副將說,吳曦著實有漢奸之嫌,“大人,吳都統先前被完顏永璉的人捉住過,會否”
“有人懷疑吳都統有異心,與金國人有勾結”覃豐問。
“異心倒不一定,確實不省心啊。”曹玄搖頭,憑他對吳曦的了解,不會幫金人亂蜀,不過,此舉著實是做著迎合大眾的事卻夾帶私貨。
“有天驕和風鳴澗坐鎮,吳曦只敢搞小動作而已,不過,也要防微杜漸。舉國北伐,能團結一心再好不過。”副將退下后,覃豐對曹玄說。
“需盡快與主公商議,找人代我駐守西和,助我重新回短刀谷。”曹玄低聲,覃豐點頭“除將軍外,無人能擒住吳曦筋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