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荊正是川蜀吳氏之后,所以末將對吳氏關注得要比常人多些。”從前黃鶴去尚在南宋陣營時,便常聽吳珍等人提及吳氏與宋廷不無矛盾。
“吳氏曾于危難之際百戰保蜀,蜀人對其感恩戴德、奉若神明,但地域凝聚過強,難免與朝廷離心,因而宋廷很早以前便將防范吳氏列為緊要。數十年來吳氏歷經三代,無不處于宋廷控制之下,但凡川蜀有文臣武將抵觸,宋廷處理一貫有失公允,吳氏內心不忿由來已久。此其一也。”黃鶴去將當中詳細事由逐一列舉。
“其二,宋廷向來猜疑功臣,吳氏浴血作戰于邊陲,子孫卻不得不于臨安為人質,吳曦更是連生父去世都不能歸蜀奔喪,心中怨念,可想而知。”黃鶴去又說起吳曦其人,“宋廷原不準許吳氏世襲,蓋因北伐需要,才放吳曦歸蜀,據稱吳曦離開臨安有如遇大赦、焚香拜天之舉,入蜀之際更大肆宣揚,可推知他意欲脫身久矣。”
“然而,吳曦的生活,似乎并不像黃將軍推論得那般壓抑我聽說他在臨安雖為人質,卻腰纏萬貫、一擲千金,故而與不少權貴私交甚篤,并和郭氏軍閥結成了姻親,不僅在官場左右逢源,更還深受韓侂胄器重。”蒲察秉鉉認真聽罷,向王爺述說自己不同的看法,“即便吳曦曾有怨念、迫切歸蜀,也未必背叛那個對他倚若長城、賦予他獨斷之職的韓侂胄。”
“宋廷與吳氏固有猜嫌,吳、韓等人那種建立在金錢、利益上的關系,恰只是盡力修補、無從治本。貌合神離者,一旦距離變遠,關系便難以維系。”黃鶴去搖頭,道,“吳曦離開韓侂胄至今也有數年,早已海闊天高、鳥飛魚躍,與韓侂胄關系必然不復堅固。若我等以外力干擾其心,要他萌生反念其實不難。
“即便吳曦可能被策反,吳氏其他人可會一呼百應雖可能遭遇不公、內心不忿,但我恐怕南宋武將大多如岳武穆般,常懷精忠報國之心,或將名譽看重勝于一切,不會輕易變節。”蒲察秉鉉仍有顧慮。
“吳氏自然有忠烈之人,卻也不乏因私廢公者,屆時若有兩類,便就兩類也罷,相互拼殺,豈不妙哉”黃鶴去笑。
“就像當初的越野、蘇慕梓”蒲察秉鉉一愣,若有所思。
“是了。”黃鶴去說完條件,立即講到需求,“我軍也亟需見到,南宋官軍內部崩亂。”
“用人最忌,便是疑而復用,疑則為淵驅魚,用則放虎歸山。看韓侂胄在川蜀官員的安排,大多不能制約吳曦,以至于一旦其叛離南宋,則川蜀官軍全軍覆沒,林阡又后院起火。”完顏永璉發話之際威儀不減,唯有從他雙眸中的冷峻,才看得出一絲喪子之痛。
蒲察秉鉉當即明白,王爺是同意了黃鶴去“從今策反吳曦”的提議;認可此事,卻完全是從“動林阡根基”出發,而不曾提到會對宋廷有什么傷害。蒲察秉鉉暗嘆,王爺心中眼中,竟也只剩一個林阡
鐵堂峽一戰南宋官軍立威,與王爺心愿終究相悖;豈止王爺,金軍全體都曾想看到南宋官軍拖累林阡,可惜事與愿違還遭反算。如今回想起來,術虎高琪抓緊的所謂最佳戰機,不過是薛九齡詐敗基礎上的最佳,若然術虎高琪養精蓄銳,絕對有更好機會反撲,不至于一時心急、損兵折將。從這一點來說,林阡根本是將完顏永璉對鄧友龍的引誘冒進,沖著術虎高琪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王爺聽聞此戰后,也曾嘆后生可畏。
林阡對薛九齡的放權,從最大程度上挫敗了金軍,日后金軍再要秦州比登天還難。此情此境,策反吳曦竟成為重中之重,那是挫林阡鋒芒的最快捷徑。
黃鶴去早先便派俘虜向吳曦門客牽線搭橋,只待上級一聲令下便對吳曦誘降,得到王爺首肯,自是大喜過望。
廿六,因貪財而輕易就被說動的吳曦門客,幫黃鶴去將吳曦騙去了酒宴與金使私會。那金廷說客三寸不爛之舌極盡挑撥之能事,把宋廷與吳氏之間的矛盾說得勢同水火,也指出宋廷對吳氏且疑且用、君臣之義與路人無異,勸吳曦盡早脫身、免遭宋廷兔死狗烹。
然而話不投機半句多,那吳曦甫一聞知來意,非但不曾動心,更還冷笑拔刀怒斬了牽線門客“汝等鼠輩癡心妄想吳氏滿門忠孝,只待北伐再建奇功,與朝廷豈有二心”若非那金使逃竄及時,只怕也身首異處。
對于這初次交涉的失利,完顏永璉、黃鶴去等人,有意料之內也有意料之外。意料之內,是畢竟毫無感情基礎,吳曦并不是明知有勸降而甘心去酒宴,金使的出現和說辭對他來說相當突兀。以宋廷與吳氏那種復雜的關系,指不定還會設陷阱試探吳曦忠心,吳曦自然不可能對突如其來的考驗表露真情。所以,這猝不及防的招降只是第一步的外力干擾而已,給他一個謀反的意識扎根到他內心,同時,讓金軍可以有機會掂量吳曦這個人的反骨。
而意料之外的,正是吳曦的反骨比他們想象中要輕,輕得多。至少說客回稟時說,吳曦言行舉止都對韓侂胄感激不盡,連北伐口徑都一致是要“立蓋世功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