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說的是。”她靜謐聽著,表情淡冷如冰,容色欺霜賽雪。
唉,和十五年前真是一模一樣。大師兄想。
一面之緣,她顯然不認得他,他卻記得極深。
畢竟他記憶力卓絕,連林阡都發現了,“大師兄其實也很適合當細作,為何不當”
其實他一腔熱血,也早就想去金國潛伏,奈何師父判斷他不合適,正是因為他那日見過她后臉紅結巴。“細作最忌隨意動心”師父對他滿懷希望,當作落遠空的接班人栽培,萬想不到一日破功,聽聞他竟“隨意”動心,師父自然生氣極了,直接給他宣判死刑,“你便留在青城,以守為攻吧。”
他有時候也很想反駁師父,或許,不是“隨意”動心呢
是夜,吳越先行來到這鄧州境內,看河道邊的垂柳沐浴在夜色之下,別有一番清冷,便索性下馬漫步。涼風陣陣,路人行色匆忙,遠近燈火千家。
“只盼這燈火千家,不變作兵燹萬里。”吳越雖然做慣了征人,卻也因此更向往和平的日子,林阡本意將他調到這里“牽制”完顏匡,如果可以,倒也不想掀起戰亂,一直暗流洶涌也好。不過很可惜,金宋兩國難逃死戰,邊境民眾最是受罪。
但這話他想到卻不可能說出口,他是紅襖寨出了名的獨當一面善于強攻,怎么可能說出一句倦怠戰爭的話只不過,這句心里想的話,竟然在幾乎同時由路邊橋側、一個背對他佇立著的瘦削身影說了出來,振聾發聵,驚心動魄。
循聲而去,明明早做準備,還是難以置信,一時淚在眼眶。
當年在廣南初見,她還是女扮男裝,略通醫術救治災民,俠義之心令他欽佩,“在下姓石名磊。”他只覺得親近,不知何處見過,身邊人當即笑說“四個石頭”。結伴同行,共赴云霧山比武,一路上歡聲笑語,投契之至,于是想拜為兄弟。
云霧山的客棧里被個富家小姐搶了屋子,他抱著鋪蓋去找她,“我沒地方住了,收留收留我吧”沒有發現她臉上的紅暈,“你干什么快起來”他疲倦地背臥著躺下“我腰痛,幫我捶一捶吧今天我們兩個睡”
后來林阡蒙冤落難,他作為結拜大哥不離不棄,她也陪他一起甘受千夫所指,“石弟,我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見咱們三兄弟都幸福,永遠是好兄弟。如今得遇到你,更是天賜之福。”
被奸人設計共睡一床,為了保他聲譽,她主動承認愛戀“他當然沒有強和諧暴我,江公子,夫妻吵鬧,你難道沒有見過”其實他,求之不得
“恭喜石姑娘了。”“你們昨晚上去哪兒啦不會去成親了吧還躲著我們,不肯請客吃酒”那樣輕松的日子,后來去了哪里。不是發過誓嗎,這雙手,從此以后,他將要一直握著
快十年了,蜀道上的晴天霹靂,仍然好像發生在昨天,“大家都知道吳璘,我娘還是吳璘的近親。”“岳母大人是”“當年江湖上也有些小名氣,她叫吳臻”“她,她有沒有說過,她有個姐姐,叫吳珍,但是是珍寶之珍,跟她愛著同一個人”
那時她已有了身孕,瘋了一樣地和他去天山和山東求證,結果他們那樣甜蜜幸福的愛情敵不過一個叫黃鶴去的男人,那個名叫父親的陌生的大奸大惡
她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堅持要生下孩子但是卻離他而去,當時他不懂,勸不了也留不住。十年間他一直沒有再娶,他和他母親一樣認定了就會守一輩子,只是,他只能守,他萬萬地邁不出亂人倫、反綱常的半步,那是正常人都邁不出的步子,更何況是凡事都循規蹈矩連在河里洗澡都不敢、怕臟了過路人的口的他吳越
后來他成熟了,懂了,她根本不是不接受這個事實,如果不接受她不會不聽勸阻堅持要生下那個孩子,之所以不能被他留住,是因為不想他兩難,不能將他拖累。遠避塵世,是因為只要世人見不到她,就會越來越淡化對他的嘲笑和譴責。
這十年間,因此有了一個戰績煊赫、毫無污點的紅襖寨吳五當家,世人哪里敢嘲笑譴責他,根本不敢揭他傷疤,唯一的一次,還是九年前在黔西,慕容山莊的女莊主說,“我所覺得最真摯的感情,它本身就應該荒唐,吳當家,如果我是你,我很可能不會承認結發妻子是妹妹,刀架在脖子上,都絕對不會承認”
可聽到的那時他畢竟還不夠成熟,還不懂,幾年后他也沒懂,為什么在短刀谷還會看見有人毆打自己的妻子“怎就有這種人有妻子,卻不珍惜這天下間,多少人沒有妻子”他向來都是這樣,只會惋惜,不知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