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因,怎么”他原還以為這是自己彌留之際的一個夢,難以置信有人竟把她自己血放給他喝而且還是聞因,這個本該由他和徐轅代替柳五津保護和愛惜的后輩
直到四肢百骸都劇痛,他才相信他還活著因為死人是不會感到疼的,可是他無法接受醒來后看到這樣的一幕,他怎能連累死去戰友的女兒為了救他殘害她自己的身體他也沒有絲毫勇氣清醒地活在這個再也沒有吟兒的世界只說了四個字就停斷,喉嚨燒得嘶啞,胸腔難以發聲,毫無心力再喚。這算是哽咽為何沒有淚水,眼眶干到發裂,竟還泛著腥味。
可是,脈搏還在跳不是嗎,還承擔著太多事不是嗎,還有前路要去闖蕩,還有盟軍等他肩扛,還有這樣那樣的人為了拖他活著不顧一切、以至于他就算快要死了還在繼續地不停地反復地虧欠、提醒他他現在殉情他對得起誰然而,他咽下這口血的時候才知道,責任只是活下來的理由,永遠都不可能構成活下去的希望。失去吟兒他就是行尸走肉,就是飲恨刀的奴隸,就是神魔與人世接觸的媒介,而已。
半晌,聞因卻仍未醒,隨著他林阡的漸漸恢復,原本以身體來暖和他的她卻在失去溫度,他猛然驚魂,不可以再失神,不能讓又一個人因為他而僵冷,所以拼盡全力一躍而起同時將她抱了起來,僅剩的所有內氣源源不斷地給她輸入,直到她醒了過來都還不曾停止,同時他失去理智地搖晃她狂吼“醒來啊醒來”
她原就只是失血脫力才昏睡,自然接受了些許就蘇醒,險些又被他再次晃暈過去,緩過神時不免被他這瘋狂的舉動驚呆,許久,蒼白的臉上才終于露出一絲舒心的笑“林阡哥哥,你沒事了”
“這是何處發生了什么”他松了口氣放開她,感覺到了環境的陌生,可是很詭異的是,仔細環視四周又覺得熟悉
“黃鶴去說,這是幽凌山莊。”柳聞因回答,林阡一驚,恍如隔世。
柳聞因說,黃鶴去和他倆確定是一起被風浪卷進這里的,與他們同來的還有幾個恰好被浪沖到船側的曹王府金兵。黃鶴去一則怕暴露自己身份,二則擔憂林阡入魔將無辜濫殺,三則金兵們普遍害怕重復當年金兀術的黃天蕩魔咒、加上他們好幾個受了傷需要安撫,種種原因黃鶴去決定不與林阡有過多的靠近,而是指點柳聞因將他移到了遠避人煙的此地,但出于關心,這短短一夜黃鶴去還是悄然接近過三次,給了林阡止血的藥和繃帶、食物、水等等。
“竟成了救命恩人”林阡嘆了口氣,九年前正是黃鶴去間接將自己打進這異度空間的,沒想到九年后黃鶴去竟直接把自己給救了“船上應該還有旁人郢王府那些呢,都被卷入了此間”
“當時大浪打來,閃電將船一劈為二,林阡哥哥、黃大人和我在同一邊,故而散落得不遠,但郢王府在船的另一邊,是否也來了山莊便很難判斷。不過奇怪的是,莫如姐姐一直沒有蹤影,我總覺得她也在”柳聞因輕聲說時,林阡回憶九年前他在京口不慎掉入漩渦里時,那條船上云煙與他同行、另一邊的殷柔卻不曾落入,據此林阡忖度,郢王府的人很可能不在、莫如卻不應該失蹤。
勉強站起,想起這應該是當年他在“孤山頂”看到的群山中的某一座,現在卻是身臨其境、身在此山了。那時他特別想攀過面前的那座山翻出去重見天日,結果登到峰頂向“外”遠眺發現全部是山,不僅差點暈得吐了而且還頓時生無可戀,后來才知道所見其實是更中心更深入更內部的混沌地帶,正所謂“山內有山”,以此推測出幽凌山莊很可能是個移動碗型結構、居民們都生活在碗壁和中間群山的夾縫之下
如今,對幽凌山莊明明不再未知和恐懼,卻想不到自己會二度淪落此間,更想不到,當年被自己帶出去的莫非,和自己提出“浪中阱”假說的莫非,對自己笑言“幽凌山莊不過是長江水下的一塊盆地”的莫非,明明和自己歃血為盟并肩作戰了那么多年的莫非居然可能殊途、去了命途的“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