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至都城臨安,車水馬龍,衣香鬢影,大街小巷都熱鬧非凡。無論生活氣象或自然景觀,都與幾百里外的兩淮存在天壤之別。那時才可理解為何會有一大幫有志之士竟堅定地站在“主和”立場,誰愿見到眼前的和平安寧、歌舞升平,被對岸的顛沛流離、戰火連天取代
吟兒有時候甚至會想,會不會后方有些民眾,把他們這些前線的主戰派看作眼中釘肉中刺,明明可以用錢解決的事,非得用拳頭轉頭看見林阡堅毅的臉,他雖然沒說半句話,卻忽然就令她定了神,所以我們更該來,憑何這般好河山,成了累贅要卑躬屈膝換來周全,不該是后盾驅使著大家熱血澎湃地以攻代守收復中原
是的,只是區區幾眼民生百態,都能使主和派和主戰派的意念更加堅決,何況各自都已經在不同的道路上跋涉了數十年所以葉文促成的這次談判從一開始就不可能談攏,只不過,雙方帶著各自的目的前赴必然有一定程度的求仁得仁。
到城中時正好清晨,林阡聽到吟兒肚子咕咕響,知道她好長時間沒吃東西了,趕緊下馬牽著她去買早飯,那家伙在香噴噴的熱氣里看呆了眼,然后把四色饅頭、牡丹餅、芙蓉餅、麩筍絲等等等等點了個遍,每個一到手就咬一口,嘗過之后才給他。“吟兒”他蹙眉,趕緊提醒她囊中羞澀,一時倉促竟忘了帶多些銀子。
“紅襖寨的分舵,應該有”吟兒笑著喂他吃。唉,此番還是不回歸老本行了吧,對抗金聯盟的名聲不太好。
何況,李君前、葉文昭作為第二撥,迎接畢再遇、楊宋賢從淮東戰場來,應當也快到了。吟兒不能在總舵主和畢將軍面前表現太差。
林阡在心里計算過,主戰派的代表,除了他和吟兒之外,必然是江淮義軍最大幫會的幫主李君前、官將如葉適畢再遇等等了,卻不知韓胄丞相會否親臨晚宴還是像葉適這般只派個代表前來
分舵是個茶坊,設立在斷橋不遠,不遠處有家小學堂書聲瑯瑯,晴日之下冬雪將融,孩童讀書清脆響亮,整個世界朝氣蓬勃。
“私塾”林阡忽然想起莫非的志向,他既然答應了要為莫非平反,便必須囑咐徐轅從襄陽開始見機行事。
“將來,小牛犢他們也要學”吟兒注意力被那小學堂吸引,忘了本來是要去分舵的,忽然她“啊”了一聲,駐足在窗外面露驚喜。
林阡一驚,急忙回神上前護她,卻聽那學堂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其間同樣喜出望外奔出一個孱弱身影,熟悉之至,美麗清雅,一襲白衣楚楚動人,不是玉澤又是哪個“你倆,怎會來了”
先前在盱眙和楚州重逢楊宋賢,只聽說玉澤生女后身體一直不好,一時間再難回到戰場救護傷病、只能留在臨安休養所以不能陪他。誰料此番經過攀談才知,她非但沒有賦閑,還毀家紓難、收留困苦,不僅自己行善,更帶動了這一帶不少貴族尤其名媛,爭相開設類似的小學堂辦教。
好一個玉澤,當吟兒嘆她越來越不像仙女,越來越融入世俗,只見她語笑嫣然,婉約清揚“倘若家國不復,何談遺世獨立”
“玉澤,說得好。”林阡對藍玉澤始終欣賞,移開視線看那墻壁上掛著的抗金詩詞,和若干年前的藍府一樣龍飛鳳舞大氣磅礴,卻明顯不是出自她一個人的手筆了。笑,是了,宋賢本也是個白面書生,比他林阡更適合舞文弄墨,雖然舞起劍來的狠勁也不輸給他揮刀。
“對了玉澤,西湖在哪里就在這里嗎”吟兒忽然想起一件事,趕緊提醒,林阡臉色微變,點頭“玉澤,你也同去。”
臨近正午,天氣倏然晴轉多云,殘留著薄雪的西湖之上,水波浩渺,煙霧籠罩,白堤橫亙雪柳霜桃。
林阡將隨身攜帶的沙溪清骨灰灑進那里,以滿足他的平生夙愿“與其做王孫貴胄,不如仗劍天下,棹臨西湖、倚樓吹笛、煮酒聽雨”這就是多少風雅之士的向往,誰家疏柳低迷,幾點流螢明滅,滿湖煙水蒼茫。
那時玉澤聞知沙溪清的噩耗,亦是一路都眼圈微紅。聽著遠近的高山流水,正回憶著他們深刻的一面之緣,忽然玉澤眼前一亮,指向湖心一片小舟“那是”是幻覺嗎,凜冽寒風中,竟好像真能見到一個瀟灑少年,枕劍醉臥船中,側身臥看風雪,唇邊一抹微笑。
“沙少俠嗎”吟兒悲喜交集,虛空中那船漸漸消失,經行處卻是熠熠生光。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林阡許久才慨嘆,寧可相信,沙溪清的英魂尚在人間,只不過是歸隱山林去了。
西海龍和柳聞因作為第三撥來到臨安時,剛巧是這日的夜幕降臨,有幸到郡主府里趕上了這頓晚宴。不同于主位上的人幾乎沒有動筷,西海龍作為一個閑人倒是不客氣地大快朵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