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風流愛惜地望著這些年她一手栽培出的將才們井然撤離,慶幸那漫天飄零的雨雪可以遮掩住她生死訣別的眼淚。
戰無不勝的曹王府二王妃、“絕殺”楚幫主、上京楚將軍、十八歲就揚名天下的戰地女神楚風流,怎么可能、也不應該在戰場上掉一滴淚就算猝然臨死,亦應從容不亂,揚眉淡看,微笑自若,所以可以平起平坐甚至居高臨下地對那個名叫林阡的梟雄脅迫。一眾麾下自然相信她的才干,相信主帥一定有活下來的方法,相信她真的只是殿后、不久就會回金營去與他們再見。
然而自己的心只有自己知道,那些殿后的話全都是騙人的,她現在和他們就是生死訣別最后一眼她的神采飛揚和謀略無雙,早就都為了別人耗光了。好在林阡抓住的不過是一個奄奄一息、再無任何實用的楚風流。她自覺騙過林阡目的達成,欣慰地笑了起來誰教林阡不肯相信我是真的病重他太看重我了,注定輸給我的“顧此失彼”,這,也是我最后一次贏他啊。
眼前人,很熟稔,眉宇氣度都是從二十歲的大王爺那里掠奪走的,“戰爭逃不開取舍,有了犧牲,便去承負。怎么,我的風流,竟不敢了”也曾執子之手與子執子,翻云覆雨俯瞰天下,卻因為這個人的橫空出世,大王爺從巔峰一落千丈,而她也因為失去了他們唯一的孩子,在那段時間用光了拼盡一生從不肯流的眼淚。后來的十幾年,她都后悔啊那段時間,風流不應該哭,風流多傷心,王爺就多愧疚,我們就多遺憾
這場景,也熟稔,雨漸漸停了,月隱隱出現,和她小時候在心里勾勒和憧憬的戰場一樣,“雪凈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只不過,父親難得一次教我背誦的時候,還在我們的江南老家,奇怪的是,風雪那時還在母親的腹中,聽到時卻比我還要興奮。那是否意味著,代父從軍的注定是她而不是我。
風雪,長姐在你去后才知真相,先前放著偌大一個擅長收集情報的“絕殺”竟都不用可確定了身世又怎樣呢,長姐的人生,從帶風月和你北上尋父的那一刻就走岔了,無論早知晚知,都一樣是害命殺生、罪業無邊。
想不到,你比我還堅定,認為對的事情,就堅持到底哪怕冷血。你去后我輾轉反側,變得愈發手段狠絕,我想早日一統天下,如此便能消除戰伐,你我姐妹殊途同歸,不負我們生父養父,過程中或許有幾年、十幾年的煎熬,狠下心來一力承受就是。可我想不到,我的身體竟熬不過一年。沒做完的那就只能是錯。
現下大宋我不配去了,大金我也不便再留,便由他林阡將我挫骨揚灰,也好向兩處的蒼生謝罪,但愿清風明月將我魂魄支離,以求萬世飄蕩在這浩浩沙場
“林大俠,今夜,便將此地當作江湖”與他們最初的邂逅一樣,她瀟灑中透現剛強。
“怎可能還是江湖”林阡冷哼一聲,重逢在這遍地烽火,不可能承認這還是他風煙俱凈的年少時。
“絕對互信的盟,不是愿與天下人守風流不算嗎”她淡笑,想起她曾送上門給他當棋子,可他偏偏不肯用。
他說黑白有別,當時說得有多堅定,現在拒絕得就多冷厲“兩個家國涇渭分明,三線九路處處戰伐,若不拔除障礙,如何合二為一。”
終究他和她想得一樣,認清楚了金宋間的沙場不可能再像江湖那般純粹,磨合的過程里必然會有無數人包括親人愛人的拋顱灑血。她從陳鑄和風雪的死開始就對他有了怨恨,他卻是因為澤葉和新嶼的命對吳曦背后的她產生憎惡。于是兩個人一先一后變本加厲地心狠手辣,根本已經無所謂千夫所指萬人唾罵。
也罷,我們都在風口浪尖,必然都是十惡不赦。楚風流笑了笑,人之將死,便固執地硬要說服他回到江湖一次“別再顧念這狼煙這兵戈這民眾這家國,那與我的青溟與你的飲恨有什么關系,比比看,在金北你排第幾,到南宋我可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