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兩個時辰的角逐里,柏輕舟一度追至和曹王平手,情勢激烈,錯綜復雜,犬牙交錯,便連曹王額上都沁出汗水,柏輕舟又怎可能不需要絞盡腦汁中途更還脫力暈厥了一次,眾人不得不退出營帳,換張元素等軍醫去給她會診。
她果然連囈語都在說“主公”,斷斷續續好像在諫言,關外四州在兵禍后民不聊生,應當請求朝廷免除租賦來醫治戰爭的創傷,義軍可能不配提,必須說服安丙大人提又說,主公,別同她走,她只會害了你還說,主母,天氣轉涼,勿忘寒毒
“唉”孤夫人性情中人,聽見后不禁抹淚,“若非她有那批語,我倒是想把她還給林阡了。這樣好的姑娘,吳曦是怎么舍得傷害”
“他是怎么害的”完顏永璉聽柏輕舟咳得撕心裂肺,心知她可能命不久矣,但這種慢病如果靜心休養,本該是未必致死的。
“張神醫說,他可能是將她特意關在沙塵極大的地方,幾個日夜正常人都不堪其害,更何況一個本就咳疾嚴重的她。”孤夫人轉述時難掩憤懣,“現在已經好些了,剛發現的時候,她咳血不止”
“難怪身無傷痕卻奄奄一息,吳曦怎就沒死、還出來害人。”完顏永璉嘆了口氣,雖是第一次與柏輕舟對弈,卻其實惺惺相惜也神交了多時一想到這般珍貴的對手居然將死在那樣一個齷齪小人手上,他內心也委實不是滋味,“盡可能地救吧。”
戰場上,誰不恨她奇謀險兵完顏恨她河東出謀,仆散揆恨她和州布局,吳曦恨她篤定“誅吳”,戰狼恨她阻礙林阡入魔,完顏永璉也恨她驚才絕艷、天縱之才、卻偏偏為林阡所有但恨她就能這樣喪心病狂
不過,盡管憐憫柏輕舟病重將死,完顏永璉卻出于對她的尊重,仍然選擇循規蹈矩、在接下來的對決中不曾有絲毫手軟。每每他欲提劫,她便想聯絡救援,他卻都堅決切她退路、招法嚴厲地將她的劫材打斷。久之,她逆勢翻盤的機會越來越少,最后的半個時辰更無任何一波三折,終于,她雙眸漸漸黯淡直到再無神采,似是意識到她大勢已去而沒有再收單官。
他的棋法透出一股勢在必得決心,如他的劍鋒一樣削鐵如泥,縱然是她才華過人,也敵不過這老辣的致命一擊,終究是筋疲力盡地鎩羽而歸。
是的,他是個堅守自我、內心極度單純的人。在形成“雙線反攻川蜀”計劃之初,他因為戰狼的認錯和淵聲的存在,而沒有想過林阡會再度入魔,如今被迫啟動了“中策”的預案,顯然對天時地利人和出現了層層顧慮。半夜前,戰狼對他的“南北夾擊”和“速戰速決”確實是針對性的排解,而他自己也愈發堅定了那個要通過吳曦來找內應、對川蜀五十四州“和平演變”的潛意識。另一方面,也正是林阡的入魔促使他想起若干年前隴南之役的自己,不想重蹈覆轍再引致生靈涂炭,哪里跌倒就該在哪里站起來
“曹王棋術無敵,輕舟心服口服。”前后下了將近一夜,柏輕舟發自肺腑地贊譽曹王棋術妙然、內外兼修、對任何局面均能把握。
“承讓,柏先生,且好好休養。”他緩過神來,知道這第一次對弈很可能會是最后一次,故離開前難免帶了些失落和遺憾,幾十年來,能和他下成這么驚心動魄的委實很少見了。
夜深人靜,柏輕舟獨自在帳中支起病身,一個人自行復盤,自己與自己對弈。
棋盤如疆場,天下大勢都被融入這縱橫交錯的黑白,對她而言是家常便飯駕輕就熟復盤過程中她雖數次體力不濟,腦力卻還屬于那個運籌帷幄的柏輕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