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一驚一嚇,方信孺的醉意驀然跑光,汗流浹背,如夢初醒,卻好像連表情管理和語言能力也一并喪失了,哪還可能立刻想明白史公子是特意為他挑了個宋帝的時間和地點引他說實話
“方信孺,朕是那般信任你,將議和之事全權交托是誰給你的膽子知情不報”趙擴看他呆若木雞,一時之間怒意更盛。
“圣上息怒”方信孺趕緊匍匐,“微臣并非刻意相瞞,只因認為完顏宗浩戲言”心如刀割,既怕這一身忠骨得不到承認,又恐辜負了對前線辛苦的宋盟將士們的義。回宋后他始終防備著手下有人掉鏈子,沒想到竟然是自己醉酒說漏嘴
“你認為這豈是你能定奪身為外交使節,你帶回來的,居然不是全部實情”趙擴倒是希望方信孺的問題只是出在業務能力和職業操守,“早知你有辱使命,便不該派你談判,看來這易帥勢在必行”
“圣上三思萬萬不可金軍兵敗狼狽竟還大放厥詞,所謂梟首既辱韓相,又損國體,分明是想激怒圣上和韓相怒極只會失去理智做錯判斷,王者一怒流血千里,所害還是陛下子民,微臣正是怕出現今日一幕,因此就算不是戲言,也斗膽隱瞞、寧死不說”方信孺更不希望皇上誤解他尸位素餐,于私,這是比命還重的榮耀,于公,換任何人頂替他去談判都是對金軍的正中下懷。
來不及再權衡,索性透露實情、據理力爭,退而求其次、只能寄望于圣上能比韓侂胄冷靜,和他方信孺一起瞞住韓侂胄
誰知正好撞到趙擴的槍眼上,原來你不是能力不行而是有私心冷笑一聲,了然于心“這些話,是林阡教你說的。”
方信孺一怔,臉色慘白“圣上,微臣本就決定了寧死不說。他,他只是與微臣不謀而合,他和微臣一樣,都是陛下的臣子”
“你先下去。去醒酒。”一句話的功夫,趙擴竟出奇地安靜下來,可是一張臉還冷漠如冰。越是這般波瀾不驚,就越教方信孺忐忑,爆發總在沉默后。
“他和微臣一樣,都是陛下的臣子”說到點上了吧。
午后,趙擴在望湖樓沉默坐到夜幕降臨。
耳邊回蕩的,全是韓侂胄那些明顯夾帶私貨的說辭“民間流傳金軍要我頭顱,可方信孺卻沒告知,會否是林阡只手遮天”“皇上,當今天子姓趙,怎可讓淮北、山東子民見不到旗號”“臣聞京湖一帶風傳,林阡悍妻坐擁川蜀,安丙劉甲楊輔之類,不過都是她的傀儡”“那悍婦牝雞司晨,與唐之武后無異”
眼前浮現的,偏是那日諧他和林阡、畢再遇一起在這張桌子上豪飲的情景,稱兄道弟,深信不疑,“三弟,你也領導抗金,可想要什么官職”“三弟只愿二哥一如既往,支持我對金軍采取強硬措施。”昔年郭杲死在短刀谷里,滿朝文武全在斥責林阡自立,可最后自立的可笑是后來被派去制衡他的吳曦,反倒是郡主府里他受了重傷奄奄一息還在救自己命,說他不戀功名,趙擴信還有那鳳簫吟,聞名不如見面,什么牝雞司晨,分明爛漫天真“二哥,他不要功名,我可是要的別睡啊答應封我個官再睡啊”無邪無瑕,演不出來
明明心里早就有了傾向,可誰會想到耳朵和眼睛同時回放、相互競爭趙擴啊趙擴,你到底在擔心什么擔心這一切就算不是林阡夫婦本來想要,也會像百川入海般奔向他倆而去
“皇上明日還有早朝”宦官斗膽來勸,“不能再喝了”
“喝”依稀記得上次醉倒在這里時他開懷大笑“恢復中原,指日可待,此刻不喝,更待何時”是的,自他登基以來,就有北伐抗金、收復失地的雄心壯志,他迫切要完成先人們沒完成的豐功偉績,不要做世人口中的偏安茍且,他也是發自真心地想給大宋的百姓們揚眉吐氣
勉強起身,歪斜踉蹌,冷風一吹,門檻上的他搖搖欲倒,真可惜啊,遺憾極了韓侂胄那些和他一拍即合的主戰派,戰斗力就跟他的身體一樣弱,總教他空懷熱血卻力不從心而林阡,本該是一張王牌,卻就怕不受控制
路過面館,熱氣騰騰,乍見面湯翻滾,他忽然靈光一現先前韓侂胄總說林阡是金帝的堂妹夫、難免對大宋有不臣之心,而他趙擴自我說服的時候則對韓侂胄半開玩笑“真論妹夫,朕不帶堂,與金帝哪個離他更近”
面湯,談靖“對了對,給朕擺駕談靖郡主府”
“啊”宦官們差點以為自己聽錯,雖然郡主府離西湖很近,但是這么晚了不回宮,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