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頌又扮出個笑臉,向上拱了拱手,“官家,昨夜臣的妾室為臣生了個兒子,今日臣專程進宮,向官家回稟此事。”
官家哦了聲,有些意外,“這么快就生了我記得她進你家門,還未多久啊。”
這就是有心質疑懷孕的時間了,其實莫說時間對不對得上,但凡不是肅柔生的,都夠他心生疑竇的。
赫連頌笑了笑,“官家政務巨萬,哪里鬧得清臣家里的瑣事。原本大夫預判應當下月初生的,可前幾日因去接一只倒下的花瓶扭傷了腰,也驚動了胎氣,這陣子總鬧腰疼。昨日忽然發作起來,就趕忙讓產婆候著,果真半夜生了。嘿,官家是沒看見我那大胖小子,生下來足有七八斤,只是苦了他母親,幾經折騰,好在母子均安。”
官家點了點頭,浮起一點淺淡的笑,“恭喜你,總算有了長子。少年意氣和莽撞,自今日起就和你無關了,記得我嬢嬢和我說過,男人就得有了第二代,才能真正長成男人模樣。我們這些舊相識里,原本只有你賴著不肯長大,可到如今終于也敵不過天意啊”說著吩咐身邊黃門,“著人傳話皇后,咱們也要給小公子添盆。”
黃門道是,領命去辦了,這寬綽的書房里只剩下他們君臣,官家從書案后走出來,扭了扭脖子長嘆“忙了一早上,鹽糧、稅務、水利、軍政沒有一樣不棘手。”邊說邊比了比,請他在窗前的榻上坐。
月洞窗半開,羅漢榻上擺著一張花梨的小矮桌,桌上凈瓶里簡單插了一枝海棠,花苞欲放未放,青綠中透出一點嫣紅來。
明明一切看著沒什么,但赫連頌的視線卻落在凈瓶旁的香爐上,錐形的灰山頂上放置著宣和貴妃香,用來隔火的非金非銀,是最不起眼的粗陶片肅柔給他的。
他慢慢牽動一下唇角,“這陶片隔火果然好,味清氣長,香調醇正。”
官家見他窺出了端倪,并沒有任何心虛之處,淡然應道“以前總以為金銀、云母好,誰知用過了這陶片,才知道這么不起眼的小東西,才是最趁手的。”
赫連頌臉上神情依舊,只是那深濃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下,繼而抬起眼來,笑道“煌煌大內,是國家命脈所在,御用的器具應當符合官家身份。這陶制的隔火片雖好用,放在金玉和云母之間卻格格不入,何必為難它呢。”
他話里有話,官家自然聽得懂,沉吟了下道“我從未將它和其他隔火片放在一起,每常親自攜帶,何來格格不入一說。前朝奢靡,所用的物件力求精美,到了我朝,還是以返璞歸真為重。這陶片雖難登大雅之堂,但只要深得我意,便沒有人敢說它不配御用。”
赫連頌聞言一哂,“禁中的炭是用烏岡櫟燒制成的,炭火熾烈綿長,不像民間用的炭溫吞。官家從未想過,這居家過日子,用以烹制美食的砂鍋,架在烏岡櫟上長時間炙烤,對它來說是何等的煎熬嗎且說它難登大雅之堂,是因為官家的眼睛看過太多精心雕琢的上品,將它放在花觚邊上相形見絀,但放在灶臺,卻是樸拙實用的利器,官家以為呢”
他字字句句滿含勸諫和維護,官家聽來覺得并不順耳,抬起了傲慢的眼睛,微微一乜他道“照著你的意思,我只該用金銀俗物,不該用你口中樸拙的利器嗎”
赫連頌散漫地一笑,“我只是以為官家貴為天子,偶爾感慨合情合理,但若是想用陶片取代禁中常用的銀葉和云母片,大可不必。畢竟這陶片易裂,還是小火煨著為妙,火頭太猛會變色,若是真的裂了,官家還會覺得它有用嗎最后大概會扔在墻根,棄之如敝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