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就見她站在搖車前,慈眉善目地看著孩子,聽見女使行禮喚郎主,她才抬起眼來。那目光探究地審視他的表情,試圖從他臉上窺出此行的結果,又礙于人多不好相問,便道“官人回來了來瞧瞧鋆兒,小孩子真是長得風快,昨日剛出娘胎皺巴巴的,今日就舒展開了,也白些了。”
赫連頌其實并不喜歡孩子,但礙于那是他的“長子”,不得不顯出饒有興致的模樣,彎下腰仔細打量那小臉。
孩子的皮好薄,血肉仿佛只隔著一層薄薄的膜,若是不小心,就會弄傷了他。
他不敢碰他,只是吩咐一旁的乳娘好生照顧,又去問候稚娘,問問她今日感覺怎么樣。
稚娘道“睡了一覺,已經又有力氣了,要不是女君不讓我下地,我都想出門走走了。”
素來耐錘煉的哨戶,水里來火里去,沒有那么嬌氣。但生孩子畢竟是大事,據說作養不好會落下病根的,自己如今頂著個名頭,自然要盡一盡心,便吩咐她遵王妃的令,在床上躺夠一個月再下地。
肅柔心里還記掛著他今日見官家的進展,回身道“長公主來了好一陣子才走,也擾了稚娘休息,咱們先回去吧,讓她接著睡。”復又吩咐乳娘,把孩子抱到隔壁照顧,免得動靜大了,吵著產婦好眠。
兩個人慢慢往回走,肅柔不時轉頭看他一眼,看他側臉線條緊繃,就知道此行結果并不理想。
“官家怎么說”她還是忍不住問,“得知孩子落地了,提及放你回隴右的事了嗎”
他瞇起兩眼望向遠處,咬牙道“若不是礙于他是君,我是臣,我今日一定狠狠揍他一頓以前只覺得他工于心計,至少人還算正直,沒曾想私心泛濫起來,那樣的面目可憎。”
肅柔忽然泄氣,先前就有預感,一切不會那么順利,果然。
“官家怎么說呢,不在乎隴右內亂嗎還是開出了條件,讓你退而求其次”
她是何等聰明的人,其實從來不信官家能夠輕易上套,也不信僅憑一個庶子,就能讓他換來回到封地的機會。但各自都在賭,他們賭運氣,官家賭赫連頌的雄心。至于今日的談判究竟會攤出怎樣的底牌,其實肅柔有些怕,總覺得最后或許會牽扯到自己身上來。
至多不過讓她帶著鋆兒留在上京吧,是禍躲不過,她也作好這樣的準備了。然而赫連頌并不回答,含糊道“你別管了,我自有應對的辦法。”
她頓住了步子,望著他道“這么要緊的事,官人要瞞著我”
他很為難,說實話官家能提出這樣的要求,自己在她面前卻無法開口。但她追問,又不能不答,最后只得把實情告訴她“官家讓我與你和離,扶稚娘為正室,這樣孩子就成了嫡子,將來好襲爵。”即便是復述一遍,都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他涼笑不已,“這李忱是皇帝做得太久,做壞了腦子,竟想出這樣的損招來。他以為我是三歲的孩子,任由他搓圓捏扁,我就算是不回隴右,也絕不會如了他的愿。”
可肅柔聽來實在凄涼,如果不帶任何感情,站在官家的立場上,這確實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只是她也著實唾棄官家,還記得皇后千秋那日召見她時,她曾問過這個孩子會不會占了嫡長的名頭,他言之鑿鑿說不會。為了維持金口玉言,所以他想了個辦法,直接將妾變成妻,那么庶子自然也就成了嫡子,這招釜底抽薪,果真是爐火純青。
如今怎么辦呢,官家有能力讓她和隴右成為對立的兩個選擇,這樣一來就難為赫連頌了。她灰心地想,雖然能夠確定他是愛著她的,但這份愛,能重到與政局相提并論嗎
她嘆了口氣,“官家真是老謀深算,到底還是要留下嫡子,才肯放你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