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望寧一進家就聽見西屋里有說話的動靜,沈書珺不在家。
“這個多少錢啊”是南方人的口音。
“看我給你弄的,看看針腳,多密實,你去別家都沒我家這手藝,十里八鄉都知道,我媳婦做衣服手藝沒得說,大活小活都搶著讓她干,可惜一個人干不過來,”鋪墊了一堆,宋國軍才說,“不給你要貴,這個褲腳,三十塊錢。”
宋望寧踩下腳撐。
男人出了西屋,拿著個紅色塑料袋,手很黑,關節粗大,步滿厚繭。
視線往下,腳上穿了雙軍布鞋,濺滿密密的泥巴,露出一截黑襪子,一高一低,不怎么講究,在光下能看到小小的毛球,下身也是迷彩褲,算是干凈,卻有些打褶發白了。
一看也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人。
估計是南方過來打工的,不遠就有一片建筑工地,說要蓋高樓,還說將來要把這一塊都拆了。
盯著人看不禮貌,宋望寧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爸,是截褲腳嗎”她往屋里走。
“嗯。”
“我媽平時都收七八塊啊。”
沈書珺不在家,怎么貴出來四倍。
“外地人,好騙。”宋國軍白她一眼,“別這么死心眼。”
“人家是外地人,但是人家不傻。”
宋國軍哼了一聲,沒覺得自己做錯。
他把這三十塊錢拿出來,又加上二十,塞到宋望寧手里“你昨天不是說要買物理題嗎五十塊錢夠不夠”
太陽快落山了,映得人臉上紅彤彤的。
宋國軍其實不老,也才四十多點,但也呈現出疲態。
宋望寧死活沒肯要這個錢。
想到補衣服的人的身影,她莫名就覺得心疼。
背井離鄉的人哪有一個容易的。
想想也搞笑,她都自顧不暇了,還心疼別人。
宋望寧回房間做了會兒物理題,不買物理全解了,自己看書自己思考。
宋國軍敲了敲門,進來了。
宋國軍在床沿邊坐下。
宋望寧不說話,宋國軍也沒說話。
沉默了幾秒。
宋國軍嘆了口氣“嫌爸爸的錢臟”
宋望寧垂眸,繼續沉默。
“爸爸就是用這種錢養家,”宋國軍嘆了口氣,“寧寧,你沒資格嫌臟。”
“剛才那人也沒說什么,如果他還價的話,爸爸會同意。”
宋望寧耳膜鼓動著可是你這樣的行為,就是很沒有道德標準啊。
宋國軍這次也沒數落宋望寧,清醒的時候,宋國軍還是可以心平氣和講話的。
“爸爸,不騙人也不難呀,該收多少就收多少,你不要想著這次貪了便宜就賺了那個工程不就是這樣沒的嗎”
“我經常反省自己的人生”
話還沒說話,就戳中了宋國軍的軟肋,像嗲毛的貓,一下子被點燃了“工程的事要你管宋望寧,我供你吃供你穿,我缺了你什么了,你能長這么大還不都是我養著,還用你反過來罵我”
“狗東西,白養你了。”
宋國軍在罵罵咧咧中走開了。
她明明沒有罵。
工程的事情,宋望寧不知道細節,但也從零零散散的大人的講述中拼湊出了故事。
大概就是宋國軍跟人一起承包了工地,可那些建筑用料他偷偷買了以次充好的,他自作主張貪小便宜,反過來卻被建筑老板騙了錢,工地沒蓋成,他逃了。
挨了一頓罵,宋望寧扯起嘴角。
她不該多說話,不該多管閑事。
為什么每一次都這樣,在她覺得有希望的時候,現實會迅速提醒她,前方就是天塹,是鴻溝,她此生都無法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