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自從知道張阿姨的底細,知道她不是領導之后,我輕松多了。我不是那么很怕她了。我再也不穿那些顯老的裙子,不用張嘴說話之前思考半天,就因為她說我“欠煉”。但張阿姨這人偏偏細心敏感,責任心強,她漸漸地也覺察到了我態度上的轉變,但是大部分時間里,我都躲著她,在她面前晃一下就走,沒給她修理我,“煉”我的機會。
我們之間那原本微小的矛盾后來是這樣激化的:
端午節之后沒多久,天氣熱起來,袁姐為了節省經費,也為了照顧張阿姨的風濕腿總也不開空調,告訴我們接待居民的時候就把外套穿上,沒有外人的時候盡量涼快就好。有一天上班我在外套里面穿的是一件露肩T恤,那天上午跟張阿姨在辦公樓里打了幾個照面,她用一種十分嚴厲的甚至有些嫌棄的眼神瞪我,我正相反,目不斜視,完全回避,一點不給她教訓我的機會。
下午袁姐把我叫去她(和張阿姨)的辦公室里幫忙處理一個文件,在漫長而危機四伏的氣氛里,我把最后弄好的文件給袁姐存檔,終于聽見對面一個悠悠的聲音傳來:“覺得肩膀很好看嗎?非得露出來,一點氣質都沒有。”
我歪頭一看,張阿姨這么說我的時候報紙擋著臉,這似乎是她的一個策略:像是說你,又沒在說你,說了你又不是正面交鋒,如同鈍器傷人,不見血但力度大,你不接招就受內傷,你想接招還找不到其鋒芒。
可是我這人嘛,嗯,可能看著老實,但性格里有一點,就是,愛反彈,張阿姨這個風格,我也可以如法炮制,我退回到電腦顯示屏的后面,也慢悠悠地說:“不好看,你可以不看,沒人請你看……”
對面的報紙被狠狠抖動,發出嘩啦一聲響,張阿姨的聲音如期抵達:“要是我的女兒,穿成這樣上班,我抽她!”
我用力敲了一下回車,針鋒相對:“要抽就抽自己女兒去吧!反正誰敢抽我,我媽就抽誰!”
啪地一聲,對面椅背撞墻,張阿姨站起來,離老遠瞪著我。
我不怕的。我就歪了頭,坦然看她。
袁姐還在屋里呢,坐在兩張辦公桌中間的沙發上。她的表情我能看見,她應該是很辛苦,瞪著眼睛往前看,不看我,更不敢看張阿姨,就輕輕打開嘴巴,呼吸放長,厚厚的胸脯緩慢起落:她在忍笑呢。
見我毫無懼色,氣鼓鼓的張阿姨居然慢慢平靜下來,從自己的藍布包里拿了手紙卷出來,去廁所了,尿遁了……
她走了之后,我拍拍胸脯,喘了一口長氣,袁姐過來用報紙卷輕輕拍了我腦袋一下:“你還是小呀,說話也太不柔和了,你看我們這兒哪有那么跟老太太頂嘴的?”
“那袁姐我說錯了嗎?”我問她。
“沒有。”袁姐馬上說,“你是占理的。我覺得你也算是給我出氣了。她還總說我穿得不好呢,她還說我更年期呢。不過你沒有必要那么厲害。你要這么想,張阿姨管你也是關心你。”
“難道我還得謝謝她嗎?”
“不謝謝也行,我教過你呀,保持微笑就好了。”袁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