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尷尬地坐在那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賣了同事的八卦,講了工作里的磨難,使盡渾身解數,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其實他都知道的,糊弄不了他。我拿起筷子在嘴巴里面放了點食物,脖子縮在領子里,沒敢再接茬。汪寧在對面看著我,我們中間火鍋上方散發著霧氣,讓他的臉顯得有點不那么真實,像天冷的時候鏡子里帶著哈氣的倒影,你想用袖子把它擦干凈好看得清楚一點,卻怕給他擦沒了。
“沒有。”我說,有點乏力地替自己辯解,“我不是安慰你。我沒有把你當小孩兒。”然后我倒打一耙,“咱們不是平時關系都挺好的嘛,跟你抱怨抱怨。怎么了?不愛聽呀?算了,那我不說了……”
“不是,不是不愛聽。是我覺得你可憐我。”汪寧看著我說。
“我拿什么可憐你?我哪里比你強呢?”我理直氣壯的,這要說的可是實話了,“怎么你工作中經歷一個小小的波折,被停職幾天,就開始無病呻吟了?我還巴不得拿著工資放幾天假呢。你呀你偷著樂吧!”我說,“你沒去單位不知道,你一個人不到,現在人手根本不夠,最近簡直忙得不像話。據說李所都黑臉了,去了兩次分局干部處,要他們把對你的處理決定趕緊落下來。有事兒就處分,沒事兒就趕緊讓人回來干活兒。你呀,我看你也休息不了幾天了。”
汪寧放下筷子:“不是那回事兒。我做錯事情了,我當警察這么多年,居然沒控制住自己跟工作對象動手,這是我不對。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別說被停職,事情鬧得那么大,就是真被開除了,我也認。我是……我是,”他皺著眉頭,搜腸刮肚的,似乎在費力地尋找合適的方式去跟我解釋,“小聾你懂嗎?一個人上了一條直直溜溜的賽道,他以為自己可以跑到終點,跑到黑,但是跑著跑著忽然就,就糊涂了,腳下面好像沒有路了,往哪里走都是錯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我這么說你能懂嗎?”
“我覺得我懂。不過你可以再說說,具體點……”
汪寧的兩只手肘架在桌子上,對我耐心的傾聽頗為感激:“不僅是單位里,工作上的事情,還有我,我生活里面的事兒。比如說吧,我最近特別煩我媽。”
“不賴你。”我夾了一顆豌豆放進嘴巴里,“實不相瞞,你媽是很高級,也很漂亮,但是也有點煩人……我覺得她有點控制欲。”
“她的控制欲不是有一點。”汪寧有點激動,接上我的話像好不容易抓住一根從深井里往上爬的繩子,“而且她總是玩陰的。我跟孫瑩瑩的事情,她知道但是從來不跟我當面談,她居然,那天背后找人家去了,你說像話嗎?”他說完叫服務員把酒水單子拿上來,這哥們兒要了四瓶老雪,“那天瑩瑩叫我過去,我一進文具店門口,看見我媽在那兒跟孫瑩瑩她媽掰扯呢,我真是,小聾,我跟你講,我腦袋里面當時嗡一聲。”
我對那天的修羅場還歷歷在目,隨即點頭,表示全部的理解和支持。
啤酒上來了,我跟汪寧每人滿上一大杯,大口進肚,我平時不太喝酒,馬上就上頭了,也不怕得罪人了:“你媽確實不像話,那之前還攛掇我告訴她孫瑩瑩的地址來著。”
“真的?”
“但是我沒說。”
“對對。”汪寧點點手指,“這么做,太是她了。”
“你媽是天蝎座吧?”我問。
“十一月十二號。”汪寧說。
我不僅驚嘆:“難怪了!太典型了這也。星座誠不欺我。”又替他想辦法,“但這件事情也容易解決,你只要搬出來,不跟她一起住就好了。她就管不了你了。”
汪寧伸手跟我握了握手:“我就是這么想的。現在開始找房子了。”
我:“你早干什么來著?哪有你這么大歲數了還跟媽媽住一起的,快成媽寶男了。”
汪寧老實地:“工資就那么多,我也是想要省點錢,打游戲,買衣服,請客吃飯什么的也寬裕。”
“哦,也是。你反正沒少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