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聽到這里覺得自己的眼眶一下子就熱起來,我還是不敢抬頭,我低著頭問他那個最讓我關心的問題:“你跟孫瑩瑩道什么別?是送螃蟹的大姨讓你道別的?”
他聞言輕輕地笑了一下:“沒有。當然沒有。但是我明白一件事情,范小鵬和他爸那樣的,有。但也有人給我送醬螃蟹。最主要我知道了,我好好工作,是有人看得見,有人記得住的。我犯了錯誤,但是我還是知道怎么當警察的。”
汪寧的眼睛亮晶晶的,聲音是溫柔而清晰,“后來我想了很久,很多事情。然后我給瑩瑩發了微信,我為我媽媽的事情跟她說了對不起。我媽媽那樣做不對,無論對我還是對瑩瑩都不尊重。但是道理上她沒有錯。只是話不應該她來講。應該我自己去說。
我對瑩瑩心懷歉疚,非常非常歉疚,我以后也會。但那不是我們能在一起的原因。
我以后仍然會竭盡所能幫助她。
但是我不該停留在原地,我不是那個中學生了,我不后悔這些日子來為她做的事情,但是我得,得往前走。”
汪寧的聲音顫抖起來,快速地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
“要是,要是當時你媽媽在的時候,瑩瑩答應了要跟你結婚的話,你會跟她結婚嗎?”
“會的。”他馬上說,“一定會的。”
我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但是我們都知道。那不對勁兒。之后要么反悔,要么離婚。”汪寧說。
我沉默半晌,再一次仔細地去思考汪寧和孫瑩瑩之間的事情,他們之間不僅僅是感情的問題,他們之間夾雜著道義,倫理,人情,還有汪寧身為警察的職業操守,等等復雜的因素。瑩瑩遭遇的不幸讓人同情,她在家里呆了十二年,在十二年的空白之后要學習融入這個社會,要重新長大,就好像把一個不會水的小孩兒扔進深水區的泳池一樣,汪寧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泳圈,她對他欠缺理性的信任依賴和拖拽都是合理的,但是她遲早也會明白,那并不是愛情。她對汪寧,或汪寧對她,都是這樣。
汪寧呢,也可憐,讓人心疼,他像一個負重的登山者在懸崖峭壁之間,對自己要走的每一步都得做出艱難的選擇,因為可能怎么做都是錯的,都是要被人埋怨的,甚至恨的。但是他終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人總得向前走,欠了債的少年現在是為片區里很多人服務的警官。
他喝了一口橙汁,繼續說道:“我在微信的最后告訴瑩瑩,我說你可以再躲回去,你們家有事兒,我還是全力以赴地幫忙,但是我跟你就此道別。可你也可以再出來試試。因為生活里不僅有我,那些搗亂的孩子也是極少數,生活還是好的,值得的。”
汪寧的話讓我覺得一股熱流涌上心頭,涌上了眼睛,我想要尿遁,已經來不及了,趕緊用餐巾捂住眼睛擦眼淚。
“你哭什么呀?”汪寧還是笑了,溫柔地,輕聲地問我。
“你才哭了呢……”我說,“我讓火鍋把眼睛給熏了。”
“哦……那趕緊擦擦。”他又遞給我一片干凈的紙巾。
我接過來,一直捂著眼睛,可是我有那么多的話激蕩在心里,卻不敢說出口呢,我那么那么想要告訴汪寧,有人給你送醬螃蟹的時候,我在夜市上看人家買酸菜和血腸呢,我同意你說的每句話,每個字,我也跟你一樣,我也覺得生活是挺好的,社區和派出所的小工作是有趣的,人間是值得的。
我終于沒忍住,手拿了下來,看著汪寧,一字一句地對他說:“小汪警官。”
“嗯?”
“我喜歡你。”
……
過了五天,我跟張阿姨在單位的洗手間里說到這里,她一口氣提到嗓子眼,一把抓住我胳膊,興奮地,高興地:“到底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