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汪寧不太高興,原因實則有兩點:一來是他那個跟我“公私分明”的態度,一頓家常便飯的錢都要算給我,這讓我覺得生疏見外,換句話說,我把他當成自己人,招到家里來吃我爸媽親手做的飯,他卻跟我算飯錢,這真是比社區里的居民跟我還客套,我可謝謝他呀!由此推導出第二點,他對天朗也是公事公辦的態度,他把“讓劉天朗離開本社區,以確保其他居民的安全”這事兒當做一個派出所的常規工作來辦呢——這不對嗎?說起來這也沒什么不對的,他是警察,他首先要考慮的就是這件事情,但我不是這樣,不僅僅是劉天朗,我對誰都不這樣,社區里面,特別是我自己的網格里面,誰家有事兒,我都跟著著急;誰家孩子考上好學校我都跟著高興;上個星期山水佳園一個每天下午都在門口曬太陽的爺爺,曬著曬著人中風了,我也跟著他們家的孫男娣女一起忙活送他住院的事情,晚上去我姥姥家抱著她呆了很久。說到底就是我這個人總是對人,特別是弱者產生同情心,但是顯然汪寧對天朗的態度跟我不一樣,他把天朗看作成一個難題,他對她并沒有同情。
好像是為了把我對他的這個判斷更加砸實,眼前的這個家伙刮了刮下巴,自言自語道:“哎呀,劉天朗這是較上勁了,可拿他怎么辦呢?”
我看著他:“是他較勁,還是別人跟他較勁?”
汪寧看看我,樣子還是笑嘻嘻的,眼里有點警惕:“請指教?”
“劉天朗說得沒錯呀。”我說,“他做錯了什么事情?他為什么不能在這兒開店呢?他家門口為什么被人丟了垃圾呢?袁姐跟你為什么都想方設法地要把他給起走呢?他到底做錯了什么?”
汪寧看看我,搖搖頭,一副“早知道你會這樣”的表情:“那我問你,這事兒到底是誰干的?誰在他們家門口扔的垃圾,又是誰不讓郭姐把房子租給他?”
我:“誰?”
汪寧:“當年火災的受害者唄。這還用問。”
我:“但火災跟劉天朗沒關系呀。”
汪寧:“放火的是他爸。這事兒可改不了。”
我難以自控,聲音高起來:“是他爸不是他!”
汪寧聲音不大,但是毫不相讓:“你能這么說,就是因為火災的事情跟你沒關。你們家不是受害者而已。”
“對我不是,你是?!你是受害者?你們家被人給燒了?”——我騰地一下從座位上彈起來,從上而下地質問他。
“我不是!但有人是!孫瑩瑩是!”汪寧也站起來,皺著眉頭,瞪著眼睛,臉也紅了,第一次那樣嚴肅地,激動地跟我說話,“她是受害者,不僅僅是她,李博是受害者,吳大爺的兒子死了……誰都明白道理,誰都知道爸爸的事情不能算到兒子頭上去,但是道理跟感情是兩回事兒,可是不是誰都能把事情想通!你覺得劉天朗沒有錯,那我問你,這些人當年又有什么錯呢?你憑什么代替他們去原諒劉天朗?你跟我,一個社區的,一個派出所的,我們不是法院,就是法院的,這事兒也不見得就判得明白!我們現在做的就是要避免矛盾發生!這點事兒我跟你解釋過的呀!還用我反復跟你說?!”
我看著汪寧,好長時間就見他嘴巴在動,腦袋里面就三個字在嗡嗡作響,孫瑩瑩,孫瑩瑩,孫瑩瑩!他的道理我懂,我也能認可,但是我不能允許他以這種保護者的姿態提到孫瑩瑩!他提她,那么他的心里面還有她!我終于知道我跟他最大的分歧在哪里了,我也終于明白自己一直在計較著什么,警惕著什么——他心里面還有她!
我攥著拳頭,死死盯著汪寧,一動不動,完全聽不見他后面還在嘚啵嘚個什么玩意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感覺到這個家伙叫著小聾小聾你是不是休克了,一只手上來從后面捧住我腦袋,另一只手上來使大力氣就要掐我人中,我用力甩開他,低聲吼道:“給我起開!”
汪寧馬上收手,并同時向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我喝了一口水:“我同意你說的,得避免矛盾發生。但我堅決反對就這么把人給逼走。我會看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