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頭……他當然不會打擾沉淵師兄。
緩緩踮起腳尖,目光稍稍遠投,披著大氅的男人練字速度極慢,他面前堆疊了數千丈黃宣,整整齊齊。
寧奕并不知道。
在踏入涅槃之前。
沉淵師兄一人在府邸內,練了數十萬張字帖,只寫一字。
“殺!”
那個時候,將軍府家破人亡,師尊死于天都,自己成為府中叛徒,被師弟誤解,被世人唾罵……胸中野火幾近凋零,支撐他忍辱負重的,便是胸腔中的那一股恨念,一股殺意。
而在鳳鳴山遞出那一劍。
在灰界與白帝生死廝殺一場之后,沉淵君的心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他順利踏入了涅槃之境,也在道境修行上,踏入了更高的層次。
所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體現在文道之上,便是如此。
胸中含怨,隱藏不住,提筆落筆都是恨意。
百萬殺字,怨氣沖天,看似駭人,實則只是第一層境界。
而第二層,玄之又玄。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雖有恨念殺意,卻不流于表面,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并不意味著釋然……而是深斂其中。
字帖上,沉淵君已不再以“殺”字雕刻劍意,他一字輕一字重地反復寫著兩個字。
生。
死。
生死生死,生生死死。
字里行間已經看不出濃郁的情緒,但每一字落下,卻有大道內蘊其中。
將軍府的大旗,便像是一團野火。
而一枚枚小字,則像是野火中燃燒的霜草草絮,看起來很輕,捻起來卻很重,生死二字,超脫于生死之外。
寧奕看得怔怔出神。
他想起五年前,二人在倒懸海邊的對話。
一直以來,寧奕都很擔憂師兄的身體,那一日師兄告訴自己,他一定會好好活著,等丫頭出山。
那時候,寧奕和沉淵都以為丫頭離開后山這件事情,和大隋的北伐戰爭一樣,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情。
遙遠到……值得兩個人在閉關之前留下叮囑,以及誓言。
而現在來看。
原來這世上,果然沒什么是永恒的。
倒懸海會枯。
北伐戰爭會到來。
而沉淵心心念念要等待的那個小師妹,也終于出了后山。
寧奕和裴靈素極有耐心地等著師兄練字。
這二字,雖有大道內蘊,卻對寧奕不起作用……單單看這生死二字,只是有稍許感觸,談不上同入沉浸之境。
這一等,便是足足兩個時辰。
日落余暉,覆滿庭院,沉淵才緩緩停筆。
而從忘我之境中始一脫出,他便吃了一驚……自己身后竟不知不覺立了兩人,看樣子是沉立已久!
“寧……”
坐在輪椅上的大氅男人緩緩回頭,說出一字之后,便忽然頓住了。
他怔怔看著寧奕身旁的女子。
余暉照拂,裴靈素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