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用過了午膳,繼續前行,到得傍晚時分,終于抵達了竽州的州城。這竽州雖然僻陋,卻并不寒酸,知州的晚宴仍舊是吹拉彈唱笙簧絲竹,明帝早已有了經驗,攜了安瀾幾個一同欣賞。
安瀾既已知曉明帝沒有再納新人之意,心中就放松了許多,不僅能夠從容欣賞歌舞,還不斷地給明帝評點,他本就是個才情橫溢的人,在音樂書畫上都有著極高的造詣,當下妙語連珠,既能切中肯綮,又麗藻紛呈,讓人仿佛置身于芳林秀靄之間,略一舉步已是香滿衣襟。
明帝大為享受,與安瀾并肩而坐,聽得津津有味。歌舞間隙,她怕安瀾口干,拿起茶杯遞到安瀾唇邊,安瀾也沒推拒,就著她的手直接飲了兩口。
明帝待安瀾飲過,將余下的茶水一氣飲干,方才把杯子放了下來。此時臺子上出現了一個獨自吹竽的樂工,安瀾繼續給明帝介紹古書上記載竽的形制和音色特點。才說了沒兩句,一道視線向他射了過來,他一偏頭看了過去,果然又是關鳴鸞。
安瀾心中有些疑惑了,這關鳴鸞只管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自打天祥節宴席上他給奕辰爭取徐公子做正君被關鳴鸞拒絕了,他就和關鳴鸞關系微妙了。出行以來,雖然同在出行隊伍中,但他一直沒怎么理會關鳴鸞,關鳴鸞大概也存著氣,能不給他行禮就不給他行禮,能避免和他見面就盡量不和他見面,今個兒這是怎么了?不過此時大庭廣眾的,不是詢問關尚書的時機,他決定回頭找個無人處,悄悄問問。
雖然上次被關尚書拒絕了,他也知道明帝并不想要一個過早長成的太女,可是仔細思量一下,對奕辰來說,徐公子仍舊是最佳的正君人選。只要關尚書還沒給徐公子定親,他就不想過早地放棄,當下回了關鳴鸞一個禮貌的微笑,仍舊看起了表演。
京城碧宇殿中,冷清泉正坐在客位上跟薛愷悅談做衣裳的事:“我本想著給貴君做上一件玫紫色、一件杏黃色、一件松花色、一件銀白色,既是貴君愛淺藍的,那便讓他們把松花的那件替換成淺藍的可好?”
薛愷悅微微詫異,他昨個兒為了做衣服的事已經郁悶了一宿了,沒想到今個兒冷清泉一來事情就起了變化。
昨日皎兒去尚衣局傳話,要給他做件淺藍色的秋裝,卻被尚衣局的官吏給拒絕了,那負責做衣裳的小官直接對皎兒言道:“皇后主子之前吩咐過,宮里的殿下們不得私自拿樣子做衣裳。”雖然其他官員都勸那小官不要這么拘泥,可那小官堅持不改:“皇后主子說了,只要有一人做新樣的衣裳,后宮就會起爭競的心,由這爭競的心上頭就能生出無數事端來,這個口子不能開。”
好不容易去提一回要求,卻被拒絕得徹底,皎兒自然很是郁悶,回來氣呼呼地把那小官的話學給了他,他聽了也很生氣,但仔細一想,他做衣裳是臨時起意,安瀾不可能知道,這話不過是用來約束所有后宮的,并非針對他一個,他想通了這一點,反而勸了皎兒好半晌。但勸別人容易,自己消氣卻有些難。他晚上一個人孤枕難眠,自然容易胡思亂想,把這些年在凰朝宮中的日子挨個思量了一遍,越想越覺得心酸。
他雖然一直位分都很高,明帝待他也不能算不上心,但實事求是地說,他的日子跟趙玉澤、董云飛幾個相比,也沒有根本上的差異,有時候單論賞賜和恩寵,甚至還不如趙玉澤、沈知柔兩個。他也沒有協理六宮的權力,吃的、用的、穿的,都是別人安排好的,他很少能夠提自己的意見,雖然他以往對這些都不是很在意,從來不提意見,可是這回做衣裳的事就是個典型,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想要有自己的主意,是斷乎不成的。
說白了,他位分再高,再得明帝的心,也不過是個不當家不理事的貴侍,得在正宮手下過日子,論起隨心所欲,可能還不如顧瓊。
這樣的認知讓他很是郁悶,雖然四更天的時候,他翻來覆去地開導自己,做人不能太過貪心,他已經是宮中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位分了,膝下又有女兒,犯不著為這些小事難受,而且除非他當初一到凰朝就嫁個小門小戶的人家給人做正室,否則只要在世家豪門里做側室,這樣的事他早晚都會攤上,相比來說,安瀾待側室不能算苛刻的。
可是不知道是懷孕后性情與以往不同,還是明帝離開久了,他一個人空室獨宿心境不佳,總之,不管他怎么樣開導自己,他都難以真正釋懷。一覺睡到了午膳前,起床后,他的郁悶仍舊未消,到得傍晚,陳語易過來串門子,知道了這件事,很是替他不平:“別個也就罷了,貴君的位分本就可以比君位卿位多件衣裳的,貴君不要是貴君賢惠,這尚衣局的人不懂規矩,倒拿規矩來約束人,也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