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下看,看到她稱贊他“不辭勞苦,夙興夜寐”,他的眼淚就止不住地落了下來。他的辛勤他的勞苦他的付出,她是有看在眼里的。
男兒家為妻主生女育兒,給妻家當牛做馬,這些都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累死累活付出了所有卻不被感激肯定。
眼淚模糊了視線,他后面的部分看得不像前頭那么細,匆匆一眼瞧見明帝說他是被人蒙蔽了,他心里頭很不服氣,可是明帝不在跟前,他也沒人可爭論,只能接著往后看,后面明帝說朝堂上如何彈劾他,他很是吃驚。
之前董云飛跟他說“淑王德王幾個能善罷甘休嗎?還有那幫子御史諫官,她們沒事都盯著咱們想要挑個錯出來呢,聽說了這樣大的事,還不得往死里彈劾你啊”,他很不以為然,想著董云飛是為了替明帝說話,故意把事情往夸張了說,此刻才知道原來朝堂上是真的有人劾奏他,上奏的人甚至主張把他打入冷巷。
他心情復雜地看著明帝緊接著寫的那句“暫移嬌女,塞人之口”,思量明帝這話究竟是真有此意還是為了哄他回去臨時改了說辭。從理智上他認為明帝當時應該是真的起了把向辰交給太君養的念頭,不是為了暫時塞人之口,而是她自己想要這么做。
明帝是個溫柔體貼的妻主,但不是個無限度寵愛男兒的無腦女子,更不是對人好卻不讓人知道的無私女子,她對男兒的寵愛都是以有益江山社稷為前提的,而且會明明白白地講出來,讓男兒知足感恩。假如說她只是臨時地把向辰交給太君養,等平息了輿論再把向辰還給他,那她就會理智氣壯地講給他聽,讓他知道她為他做了什么。她在他詢問她的時候,仍舊瞞著掖著,那就只能說明,這事是她自己要做的,她就是認定了他要替女兒奪嫡,從心里頭防范了他。她瞞著掖著,或許只是不想跟他撕破臉皮。
從感情上,他卻難以自制地想起顧瓊說的“這事沒準有這么一種可能,可能陛下是迫于淑王府的怒火,不得不把向辰抱給太君養幾天,等過上個一年半載,淑王府那邊不追究這件事了,她就讓你把向辰接回去養了。”他把這段話在心里頭默默地念了兩遍,自己說服自己,明帝一定是像顧瓊說的這樣,為了“塞人之口,暫移嬌女。”
他不想和明帝一刀兩斷,他不想一個人漂泊在危險叢生的江湖上,他不想日日思念女兒而不能見,那就只能夠自我說服。
自己勸了自己好一會兒,他才繼續往下看,明帝大訴離情,又是“夜不能寐”,又是“飲食不甘”,他不大信,但心里頭熨帖了許多。及見明帝寫到“更有嬌女,幼不解事,屢索父君,情形可憐”,腦海中想象了一下女兒拉著明帝的衣袖哭著喊著要找他的情景,他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做父親的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女兒撕心裂肺的哭泣了,遑論這哭泣還是由他而起的。
心情激蕩下,他瞧見明帝在書信最后寫道“頓改成命,父女團圞”,只覺這是他見過的姚天最美的文字了。
這樣的歡暢下,他連那句“薄施小懲,妻夫和歡”都覺得順眼了。
他的妻主即便防范了他,也愿意把女兒還給他。與能夠重新撫養女兒相比,受些懲罰算得了什么?
他離宮出走,要么從此不回宮,只要回宮就必然會受到懲罰的,作為一個在宮里生活了十一年的男兒,他對于自己回去后要受罰這一點還是很有覺悟的。
他嫁的是天子,他住的地方是皇宮,就算是天子再溫柔,規矩再寬松,離宮出走也是要受罰的。
“泉哥,怎么了?”董云飛看他半晌不說話,一個人坐在那里流了兩三回眼淚,有些擔心他,從座位上走了過來。
冷清泉搖搖頭,把手中的書信遞給董云飛看。
董云飛接過一目十行地看完,心里頭倒對冷清泉生出了幾分同情,安慰他道:“泉哥別擔心,陛下的懲罰一般不會很重,像小弟上次在出巡途中惹怒陛下,也只是抄了一夜男誡,泉哥這回可能會比抄男誡重一些,但也不會重太多。萬一重太多的話,小弟會替泉哥求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