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這無異于虎口奪食,一旦真下達命令,必然會遭遇各方阻力,甚至大人也會遭受諸般詆毀非議……”
“可不光如此,倘若本官真不顧一切這么做了,便是這江南所有世家大族,官僚胥吏之敵,他們也必然會用各種手段來阻撓此令下行,或許用不了多久,朝中便會有人對我群起攻之,我這巡撫之位也未必能保得住。”
聞銘看得比李凌更清,很明白這么做會遭受多么可怕的反撲和阻撓。只是在說這番話時,他臉上依舊未見絲毫退縮,還是那一副平靜的模樣。這讓李凌越發感到驚訝了:“既然大人已知后果,為何還敢做此與所有人為敵的決定呢?”
聞銘的目光突然變得深邃起來:“我若不做,你覺著現在朝中還有人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嗎?而你想過沒有,再由得眼下的局面繼續下去,我大越這盛世的表象又還能堅持多久?十年,還是二十年?”
李凌沉默,這個大越朝廷本就不在他所熟悉的歷史之中,自然無法給出答案。但他也明白,對方絕非危言聳聽,任何一個朝代,當其來到鼎盛之時,便意味著下坡路的開始,多少朝廷滅亡的原因,就是在最鼎盛時便埋下了根由。
從他所知的大越來看,現今確實就處于最繁榮鼎盛的時期,但同時各種隱患也早已顯現——朝中各黨之爭,皇子之間多有爭斗,地方官吏貪瀆妄為,貧富差距不斷拉大……這種種問題在王朝鼎盛時自然能被一一掩蓋,可一旦出現大憂患,大變故,便會成為埋葬整個大越的墳塋。
“江南的情況你也看到了,為何區區幾千羅天教徒便能輕易在此席卷各府,使官府疲于招架?還不就是因為尋常百姓早已和官府離心離德,會因為那些賊人的花言巧語所煽動,成為暴民亂民;還不是因為那些地方上有能力幫著官府平定亂子的世家大族為了自身利益袖手旁觀,因為他們在想著趁亂取利……這種種問題,說到底,都是朝廷,是官府對江南的管治力已降到了最低。
“見微知著,江南如此,天下各省不也一樣嗎?現在弊病顯現,朝廷若肯花心思去治理,拼著有些損傷,把這些蠹蟲病患一一鏟除,則我大越還能重新振作,可一旦人人看見,卻又人人都作不見,你覺著如此弊病會不會讓我大越徹底病入膏肓,最終走上前宋滅亡的老路?”
這一回,聞銘似乎是因為憋得太久了,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宣泄的出口,心中所想是止都止不住:“或許陛下年輕時是愿意為我大越將來重整山河的,但現在……至于朝中袞袞諸公,陸相也好,王相也好,先不論他們的出身,光是他們的年歲,也不可能有此決心與銳氣,冒著可能得罪所有人的后果來重整天下了。
“既然如此,我聞銘深受陛下隆恩,身為朝廷封疆之吏,自當為朝廷,為陛下分憂。哪怕我因此死了,也無半點怨尤,只望以我為始,在江南走出一條全不同于別處的路來,滌蕩這天下的污穢,還我大越朝堂一片清朗!”
一番話,直說得大義凌然,擲地有聲。讓聽著的李凌直感血氣上涌,再坐不住,當下就起身,鄭重下拜:“撫臺大人一片拳拳之心,實在讓下官感佩莫名,還請受我一拜!”
聞銘也沒有阻攔,而是端然坐著,受了他這一拜,然后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可知道本官為何要向你說出這些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