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解憂都坐在這酒樓茶肆。
今日初晨,她前腳方來,酒樓內曾招待過她的一位小伙計眼尖至極,她人未入樓中,小伙計已經放下手中別的活,快步過來跟她說話。
伙計極為熱情:“姑娘,您又來了,知道您喜歡窗邊那位置,我特意給您留著呢,方才有人想要我都沒舍得給。”
邊說,邊招呼她入內。
解憂微一點頭,不論這小伙計是好意還是有意,對于這樣的事,她知道,自己該回饋點什么,順手從錢袋子里拿了些碎銀子遞過去:“有勞。”
小伙計接過來銀子,眼睛亮了幾度,往腰圍帕巾上擦了擦,才收入衣袋。
小伙計禮貌的沖她笑了笑:“姑娘入座,我這就去吩咐后廚,給姑娘上菜上茶。”
解憂依舊坐在了相同的位置。
稍稍扭頭,便能看見外頭街景。
今日上菜的速度倒是快了些,不及她片刻收神,小伙計已經端了一份菜和茶水過來。
小伙計見她盯著外頭,有些奇怪道:“姑娘老盯著天下說看做什么,天下說是寒門學子論才說談之地,而且,那地方女子是進去不得的。”
解憂冷聲:“誰說女子不可進。”
“那地方不是明文寫著么,我雖未正兒八經念過書,還是會識些文字的。”小伙計指著對面,臉上浮起一絲向往。
但只片刻,小伙計復又嘆了口氣,眼中暗淡了些:“我在這里做活做了兩年,只見過有女子會裝作男兒身混入里頭,卻從沒見哪個女子敢著裙裳進入。”
醉風樓位于街道繁華中心,金雕玉萃,長燈如日,不息不滅,其外通車過馬,長龍流水,司空見慣。
天下說卻是寒門集聚之處,滿腹詩書才氣之地,難跟熱鬧搭邊,建造時往往都會挑僻靜些的地段,旁周除了些尋常人家的小鋪,不見其他。
眼下這座茶樓酒肆,不過平矮一層,窗口邊便是過道,再往外延伸幾丈,便是天下說大門。
坐在這里,那扇門,她看得清楚。
往來進出的,都是男子,沒有女子。
解憂目光微沉,聲線中夾著一股淡然不屑:“我倒是想試試。”
小伙計被她這一言有所震驚。
但轉念一想,敢如她這樣說的女子也許有,但真的敢去做的,卻不一定有。
于是,只當她是在開玩笑。
天下說雖是寒士之地,但到底也是歸官府管的,門口幾個小兵卒換班時也常來茶肆喝兩口,自然多多少少打聽到些里頭的事。
連上頭都默認不許女子進入,迄今為止,沒人敢去破壞這一條規定。
擺上碟菜,知她不喝酒,小伙計給她上了杯茶,搖首說道:“其實,莫說是女子,有些男子若身無才華,便是進去了,只怕也慘遭那些文人才子羞辱,這天下說內的學子,個個都心高氣傲,自詡為人中龍鳳,姑娘可千萬別去這觸霉頭。”
解憂不以為然,輕輕微哼。
文才儒子,于盛世是錦上添花,在亂世,沒有實權,卻最是軟弱無力,天下說于他們,頂多也是個抱團泄憤之處。
盛世……她沒見過盛世。
很多人說東海是盛世,她是曾經的東海公主,被東明帝寵在手心的女兒,理應來說,她應該有所感受。
年歲太小,別的她記不清了,只記得父皇會唱曲兒給她聽,哄她入眠,會把她抱在懷里任她鉆爬,會溫柔的對她說話,父皇常在桃花樹下傷情,但回過頭來,會對著她笑。
至今二十年了,那個桃花樹下,發絲黑白交錯的男人,在她記憶里,已經快成了一張模糊的面孔。
她從來不覺得,那個男人,會是別人口中殺人無數的暴君。
她不懂什么是盛世,也從未親眼見過盛世光景。
年少時光,她處于深宮中,見過皇甫劦那些妃嬪之間的爾虞我詐,可她很單純的,只想要一個人的溫存和留戀,從來沒有想過別的什么。
直到那年,幾位世子進京,劫綁,叛亂,毒殺,到后來的少帝繼位,太后掌權,失子,禍亂,和親,再是奴桑內部分崩離析,乃至灰飛湮滅……
每一件,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見過太多的死人,也不是沒有親手殺過人……
解憂盯著天下說門下,方方正正寫著女子不得入內的懸牌,心中冷屑至極。
“我便是闖了進去,他們這群斯文人,總不能對我動手動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