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什么話!香火重誓,對著他們的天神發過誓的。這些胡夷最畏的就是他們的天神,必不敢違。”令狐奉鼓足干勁,振奮諸人的精神,說道,“這里離豬野澤幾百里而已,三兩天功夫就到了。那里是胡人的地盤,小崽子不敢派兵去的。禿連赤奴待我素來恭敬,如奴犬一般,咱們去到,他必熱情款待,給你們作胡炮肉,上好的馬奶酒管夠!再來幾個別有情致的胡女暖床。哈哈。”不忘對莘邇說,“他部中有巫醫,你的傷無須擔憂,歇養些日便就好了。”
眾人無可奈何,只能跟他同走。一路上,傅喬不斷喃喃地哀嘆:“淪落至此,要左祍為胡了么?”愁眉苦臉,但有停歇,就擺弄他的衣冠,把那受損殘缺的頭冠不知擦了多少遍。
說是三兩日功夫,因為國中追捕甚急,前半截路東躲西藏,不敢快行;后半截路進了被當地人呼為“黃沙阜”的大漠中,沙丘起伏,連綿不絕,一起風,就遮天蔽日,馬與車都沒法快行,所以直到第七天下午,當已經干燥到生疼的鼻子呼吸到涼涼的濕意時,精疲力盡的諸人這才到了豬野澤畔。
一條名叫谷水的河流從隴南的叢山地區起源,向北濤濤,穿過隴中地區,浩浩蕩蕩的就像玉龍,將這片大漠分成了東西兩個部分,流經三四百里,終端匯入的所在即是豬野澤。谷水淌動於漠中的河段兩岸,由入漠起,至豬野澤終,在這片荒涼的漠上形成了許多的綠洲,大小不一,宛若珠串,翠瑩美麗,而那豬野澤,當然便是最大的了,占地甚廣,約有數百里方圓。
圍繞著這塊上天的恩賜,周邊大大小小分布了四五個部落,赤婁丹部是其中之一。
部大禿連赤奴五十三四的年紀,髡頭辮發,整個腦殼上的頭發都剃光了,只留下了頭頂的一小片,辮子又細又短,粗脖頸,厚嘴唇,體格強壯,許是因為長久騎馬,有點羅圈腿。
確如令狐奉的預料,禿連赤奴沒有趕他們走,可也僅僅只是“容留”而已,根本沒有令狐奉說得那些“熱情款待”,見了令狐奉他們一面,略說了些話,飯都沒管,就叫人帶他們去了帳篷。
分給他們了兩個破破爛爛的帳篷,與赤婁丹部的奴隸們住在同區,污泥濁水,骯臟不堪。
令狐奉摸頭訕笑,說道:“胡夷放牧為生,初秋正是收苜蓿的時候,這是大事,關系到牲畜的冬糧,赤奴我兄必是忙著處理這些事務,暫時顧不上我等。過些天就好了。”此前說禿連赤奴待他恭謹,如同奴犬,現在受到冷落,禿連赤奴就變成“我兄”了。
諸人俱沮喪不言。
快入夜時,兩個胡人過來丟給他們了幾塊臟兮兮的胡餅,沒理會令狐奉的問話,扭頭就走了。
令狐奉說道:“這倆小奴,聽不懂咱們的話!”抓了塊餅扔給左氏,叫她與孩子們吃,剩下的與幾人分了。他吃得狼吞虎咽,津津有味,毫不嫌臟。
莘邇心道:“倒是能屈能伸。”
令狐奉和妻子女兒睡一個帳篷,莘邇和曹斐、傅喬、賈珍睡一個。
次日早上,又過來個巫醫,略略給莘邇傷處抹了點什么東西,扔下幾株野草,嗚哩哇啦地說了一通,莘邇也聽不懂,料是野草的用法。這個巫醫就見了這一次,之后再不見來。
好在曹斐隨身帶的有創藥,此前左氏給他裹傷便用的此藥,在左氏的細心照顧、勤勤換藥以及傅喬偶爾給他擦洗創口周圍下,傷口沒有惡化潰膿,逐漸好轉。
一晃七八天,令狐奉去找了禿連赤奴幾回,要么見不著人,要么坐不片時就被送客。漸漸的,不止諸人越來越垂頭喪氣,令狐奉也慌了神,不安起來。
這日早上,莘邇睡醒,曹斐等人都不在,大概是去河邊打水、草地獵兔了。天天就那么幾塊胡餅,要非令狐奉、曹斐善射,幾人早就奄奄一息了。
莘邇的傷好了許多,雖仍不能激烈活動,然已能慢慢地走幾步了。
他把自己挪出帳外,早晨的陽光溫和,暖洋洋的挺舒服,只是小二十天沒有洗澡,身上的味道自己都受不了。他斜倚著帳篷門口的支架,攤開腿坐好,曬著暖,把手探進衣內搓灰,時或將搓成的泥球丟遠,動作嫻熟連貫,都是這些天“業精於勤”的功勞。
胡奴們沒有大規模地聚群而居,一小簇一小簇的分散住著,附近有四五個帳落,成年的男女都去收割苜蓿、照料馬群了,留下的只有老弱。
兩個胡奴的小孩湊過來,撿起石子,學著他丟泥球的樣子,往他這邊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