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得內徙胡落百余,本以為汝父會擇一佰人來郡,沒想到派了你來。”
平羅答道:“‘徙胡設邑’是明公關心的大事,家君非常在意,不敢以內徙的胡落尚少而稍有怠慢,因此用了鄙弟元光的建議,特地遣小胡入郡。”
莘邇心道:“是且渠元光的建議么?‘在意’沒錯,只是在意的緣故,怕非是因我‘關心’,而是怕將來設邑時,我不任你父為邑長,故特遣你來,做個耳目,時刻觀察形勢吧?”笑道,“汝父對朝廷的忠心,我會上書朝中,稟與大王。”問平羅道,“你帶了多少人來郡?”
“從騎二十余,奴婢七八。”
“你是留在樂涫,還是去牧場?”
內徙胡落太少,平羅這個“主官”沒必要到牧場上任,暫時留在樂涫也是可以的。
“縣中人文薈萃,名士輩出,小胡常年居住野外,來郡府的機會不多,竊懷仰慕之心,思欲浸受德化,如果明公允許的話,小胡想在縣中住上些許時日。”
他這么文縐縐的,讓莘邇想起了隱居在弱水北岸,薤谷中的那位大儒,問道:“我聽說你曾從陰師就學?”
“是,小胡年少時,嘗受學陰師,得益匪淺。”
“陰師”便是那位大儒,名象。陰氏是隴州的冠族。陰象少時好學,節操過人,青年時游學各地,拜隱居在張掖郡東山的宿儒何洽為師,潛心攻讀,精通經義。何洽去世后,陰象為師守孝三年,繼承師業,遠離清談風盛的郡縣,到薤谷開鑿石窟,設館講學,著書立說。
不好老莊之道,務以經學為要的士子們拜入他門下的甚多。
多年前,令狐奉遣使請他出山作官,被他婉言謝絕;令狐奉即位后,又遣人召他,仍然被拒。
令狐奉都請不動的人,莘邇自問更沒戲,退一步講,即便有戲,他也不敢請,所以到任以來,除派人給陰象送過一次禮物,禮敬的問候了下外,再沒去打擾過他。
對這等潛心經世學問,不被浮華風氣影響的醇儒,莘邇是很尊重的,問了平羅很多他求學時的事情,嘆道:“漱石以礪齒,枕流以洗耳。松柏之志者,說的便是陰師這樣的人罷。”
正說著話,外邊來了一吏,奉上書信一封。
黃榮到堂門口拿住,呈給莘邇。
前些日,禿連樊狼狽竄回,莘邇由此知曉了氾丹在酒泉郡挑撥胡部內斗的事情,給他去了封信,問他詳情;卻是氾丹的回信到了。
平羅識趣告辭。
從他來樂涫的,不止從騎、奴婢,另有好馬十匹,還帶了“湩乳皮”,即乳酪之膏腴者數斛;來前,拔若能交代他,半數獻給莘邇,半數送給張金。趁天色還早,他打算去張家一趟。
待平羅離去,莘邇展信觀看。
信很短,沒什么干貨,說的都是莘邇已知的東西。
氾丹的口氣很滿,刨除掉語言的套話修辭,通篇說的,其實就一個意思:叫莘邇不要多嘴多舌,亂打聽,操心好建康郡就行了,只且等著看他功成便可。甚是穩操勝券。
本就懷有郁氣,看完氾丹此信,越發不痛快。
想及昨天聽張金他們說起的,一個叫道智的和尚,號召郡縣士民集資,修建石窟、佛像,聲勢不小,酒泉等郡也都有人參與,莘邇問黃榮道:“本郡、酒泉,信佛的人很多么?”
“不少。”
百姓的日子貧困,還搞什么鑿窟造像,耗費民財民力,莘邇打心底不贊同,但這是民間的自發行為,本地的士族大姓不少參與,他不好橫加阻止,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氾丹的回信沒有能打消他的疑慮,反而加深了他的擔心。
莘邇想著去院子里溜達溜達,散發一下悶氣。
將氾丹的信丟在案上,他站起身來,隨口問了一句:“景桓,氾府君治郡,風評何如?”
“望白署空,如此而已。”
黃榮知道莘邇與氾丹雖只見過一面,兩人卻不對付,回答的語氣帶著不屑。
“望白署空、望白署空。”莘邇喃喃說著,繞開案幾,下到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