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承孫是牧府的曹掾,與宋方同在牧府,應召而來很方便。
“你再去見一見姬韋。”
段承孫伏在地上,聞言抬下了頭,悄悄看向宋方,正碰上宋方陰冷的目光,趕緊又把頭低下。地板很硬,硌得他膝蓋疼,他局促地挪了下屁股,調整了下跪姿,恭恭敬敬地應道:“是。”
“知道對他說什么?該怎么說么?”
“下官愚鈍,敢請公示下。”
“昨天晚上,黃榮去了考功曹的客舍。”
“黃榮去了?”
宋方沒接他的話茬,自顧自往下說,說道:“黃榮走后,姬韋房中的燈,到天亮還沒有滅。……你覺得黃榮會對他說些什么?”
“以下官猜度,不外乎威脅、利誘。”
“仗著中宮的寵愛,莘邇這個田舍奴,近日越來越不像話!橫行跋扈,蔑視王法!姬韋雖只是小小縣長,亦國家名臣!他竟然都敢派人去威脅,膽大包天!”宋方痛罵了莘邇幾句,眼神越加狠辣,盯著段承孫,說道,“你知道該對姬韋說些什么了吧?”
宋方對莘邇的這番大罵,完全沒有根據,但宋方罵莘邇,近月已成常態,時不時的,當著段承孫等心腹面前,他都會破口大罵一番,純是出氣而已,本來也不需要依據。
段承孫心道:“你繞來繞去的,等於什么都沒說,叫我怎么‘知道’該對昭文說什么?”
昭文,是姬韋的字。段承孫心里如此想,無非一點不敢出口的牢騷罷了。
宋方想讓他對姬韋說什么?不用直說,他自是明明白白。
段承孫應道:“是,承孫知道了。”
出了聽事堂,段承孫朝自己的官廨走去。
兩個前來向宋方稟事的府吏迎面瞧見了他,忙避到一邊,作揖行禮,給他讓出路來。
段承孫只覺陽光刺眼,舉袖遮住眉頭,沒有理會這兩個吏員,心事重重地經過了他倆。
與姬韋到底曾是好友,兩家并有姻親。現在雖然因為仕途高低有別,兩下少了走動,但人孰無情,少年時那段歡筵笑顏,走馬章臺,滿樓紅袖招的時光,段承孫又豈能全然忘記?
回思出聽事堂前,宋方那咄咄逼人的狠毒眼神,以及他輕描淡寫的那一句“聽說姬韋嗜好羊肉,你與他也是朋友,再去看他,不可空手,捎條羊腿,帶把短匕,留與他罷”。
縱此刻初夏下午的陽光再曬,行於莊嚴牧府石板上路的段承孫如在冰窟。
他喃喃地說道:“宋公叫我拿把短匕給姬韋,是什么意思?”不敢往下深猜,心中想道,“便是被莘邇給姬韋翻了案,證明他不應獲‘殿’之評,也不過是件小事而已。大可將此事推諉給具體負責考課的人,至多落個‘用人不察’,頂天了,罰些俸祿。何至於此,何至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