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榮黑面長身,個頭不低,往殿中一站,很有點器宇軒昂。
他兩手持笏,挺拔而立,沖左氏和令狐樂揖禮,高聲說道:“臣愚見,氾公所奏,好有一比。”
左氏問道:“何比?”
“井中撈月。”
左氏不解其意,問道:“此話怎講?”
“圓月倒映井中,觀之渾然一月也,庸人為其惑,伸手去撈,一無所得。”
氾寬的面色登時變得與黃榮相近,黑了下去,心道:“嘲老夫是庸人么?”勉強靜住氣,想道,“老夫且聽你個‘碧鵝’有何卓見!敢這等諷刺於我!若無道理,老夫定叫你下不來臺!”
左氏沒聽太懂黃榮的話,說道:“何謂‘一無所得’?侍中請詳細說來。”
黃榮說道:“如果把南安郡奪下,使其與隴西郡夾水而處,的確將會對我朝防御東南邊界大為有利。但是,氾公能看到這一點,虜秦就看不到一點么?我朝趁姚國犯虜秦之際,攻滅了虜興,掩取了隴西全郡。臣榮料之,虜秦現在,必然時時刻刻都在想著要把隴西、武都和陰平奪回。唯是旋即因輔國將軍之策,趙……”
他想說“趙宴荔反叛”,猛然記起趙染干在殿上,趕忙改口,把用詞換掉,卻未損流暢,自然而然地續道,“部率棄暗舉義,惜未功成,卻亦使虜秦大傷元氣,乃才一直沒能大舉用兵,與我爭隴西三郡。現如從錄事公之議,我朝再取南安,虜秦已存圖隴西三郡之意,焉會再坐視我取南安不理?絕對會聚集全國的兵馬,來與我鏖戰。
“我兵雖精,虜秦也不弱。若征戰持久,使我損兵折將?武都、陰平新得,這兩個郡多戎人,恐也會生亂。秦州三郡萬一因此而有失,臣請問錄事公,是不是得不償失?”
氾寬啞然,無語以對。
氾寬在軍事上,確如莘邇的評價,無有長材,面對黃榮的批評和質問,他雖是不甘,但想來想去,想不到反駁的說辭。
他懊惱地心道:“令狐京要肯早點入仕,今與我共在朝會,必不使黑面鵝啄人!”
黃榮說罷了第一個不能打冉興的原因,接著說第二個。
他說道:“如按錄事公之奏,竟攻南安,從王都發兵的話,路途遠,損耗糧秣過多不說,而今虜秦在我國的奸細眾多,消息也一定隱藏不住。不等我軍抵達南安,虜秦的援兵恐已先到了,設若它半道設伏,錄事公所謂之‘奔襲’,呵呵,臣只怕將會成為送命!
“如此,就只能調動麴侯的部曲。大王生辰之日,召請麴侯入宮與宴,麴侯上書,說染了病,無法遠行,沒能來到。大王特遣醫官去給麴侯診看,直到於今,麴侯的病仍未痊愈。麴侯,是我東南之膽,大病未愈,為穩軍心,現在他的部曲、將校,實也不宜調動。”
黃榮對左氏和令狐樂總結說道,“是以臣言,錄事公此奏,井中撈月!看似不錯,不可用也!”
左氏問氾寬,說道:“黃侍中所言,公有何意見?”
氾寬說道:“陳公定有高論。臣敢請王太后,許陳公進言。”
陳蓀一怔,心道:“什么?”
左氏已經詢問於他,說道:“陳公有何高論?請言。”
陳蓀被迫出班,他卻是端得城府老練,面上半點異常沒有,規規矩矩地行過禮,慢聲細語地說道:“臣請王太后治罪。”
左氏問道:“公此話何意?公何罪之有?”
陳蓀說道:“臣年歲老邁,精力大不如昔,天氣酷熱,昨晚又沒睡好,剛才居然昏昏沉沉,差點睡著。氾公等臣言語,臣都沒有聽清,只模糊聽覺,似是在討論要不要用兵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