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京反復考量,感覺已經思慮成熟,想道:“正無法阻止莘幼著攻取朔方,高充帶回了這么一個消息,恰能為我所用。”
他瞧了瞧外邊的天色,才過中午,心中盤算,“我在朝中無官無職,要想借此消息,再阻莘幼著攻朔,還是得請氾公出面。
“氾公這會兒還沒下值,我名滿京華,凡有訪客,常傳遍五城,為免導致驚動,我不好去他官廨謁他。莘幼著集唐千里、羊士道等人之才智,編了本《兵法新書》,教授營中將校,其中有言‘每臨大事須靜氣’,此言甚是。我卻也不必著急。等到晚上,乃去氾公家求見不遲。”
拿好了主意,令狐京叫跪候在室外彩廊中的愛婢取來飯食。
令狐京雖未入仕,貴為宗室,家有良田、牧場、塢堡、商鋪,盡管不能與頭等閥族家的富裕相比,鐘鳴鼎食也并不缺少。
不多時,五樣菜色奉上。
一盆熱氣騰騰的駝蹄羹,一份冒著寒氣的凍魚膾,一份蒸羊肉,一盤羊肝炙,一碟青蔬。
五種菜,被擺在一個金質的圓盤上。
圓盤可以轉動。想吃哪個菜,就把圓盤擺放那個菜的位置轉到面前即可。
五菜外,一碗菰子香米飯;一疊以干棗、胡桃瓤為心蒸成的胡餅,餅上坼作十字;一壺酥酪。
令狐京向來以節儉自居。只從菜品的數量上看,確實節儉。只有五個菜而已。而五個菜,已是貴族、士大夫中節儉之人的標準低配了。莘邇日常飲食,每頓也至多是五個菜罷了。
但令狐京此五菜的含金量,卻比莘邇慣常所食的“五菜”要高的多,或者可以說,莘邇日常所食的那些家常便飯,根本不能與令狐京的這五個菜相提并論。
只那一盆駝蹄羹,就價值不菲,頂的上莘邇半個月的飲食開銷了。
大熱的天,還能整來凍魚膾,食材的成本之昂貴更是可以想象。
駝蹄羹的做法還帶著胡風,蒸羊肉的做法則已基本唐化,具體是:縷切羊肉一斤,豉汁合之,蔥白一升著上,合蒸至熟;比起前兩樣菜,用料似乎不貴,但令狐京有個癖好,喜食羊脖肉,這一盤蒸羊肉所用之肉取得全是一歲羔羊的脖肉,就這么一盤肉,就要用到小羊數頭。
羊肝炙的做法也已唐化,材料倒是便宜,但吃肝講究新鮮,一份羊肝炙的背后便是一到兩頭新被宰殺的羊。青蔬無用多言,吃肉吃多時,調劑所用,然在佐料上也是相當講究的。
菰是一種水本植物,氣味清香,用菰子煮出的香米飯,香味四溢,聞著就食欲大增。隴地不產優質的香米,令狐京吃的,皆是胡商從外地運來的,物以稀而貴,價格高昂。
至於上坼十字的蒸餅,這是從西唐一位士大夫家中傳出的技巧,類似於莘邇前世吃過的開花饅頭,是將生面發酵后再蒸而成的,松軟可口,易於消化。
——發酵是當下新興的技術,一般人家根本不知此術。前代成朝的成文帝嘗有言道:“三世長者知被服,五世長者知飲食。”飲食這個東西,對貧寒百姓而言,果腹都是奢望,況乎下功夫琢磨?只有貴族才會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士大夫們有錢有閑,追求口腹之歡的很多,別出心裁,窮奢極欲,“日食萬錢,猶恨儉率,無下著處”的不在少數,什么“燕髀猩唇”、“玄豹之胎”,都被他們搜羅上了餐桌。西唐的那位士大夫就是其中的一位,且是非常出名的一位,連宮中的御膳他都看不上,每次被唐武帝召見,從不吃太官準備的御食,唐武帝也只能允許他自帶食物。他寫了一本美食大作,叫《食疏》,流傳頗廣,發酵之法,令狐京即是從此書中學來的。